“皇后怎么来了?”
皇帝面色稍霁,温声开口,示意皇后来自已身边。
“陛下夜安。”
芙蕊皇后微微屈膝,然后笑着走近,开口说道:“我看今夜月色刚好,想邀陛下一同去观星楼赏月,没想到陛下不在夏宫,倒是跑来了前殿宴会。”
“只是难得来放松下自然是好的,可怎么就突然生气了?”芙蕊皇后关切地看着皇帝,柔声劝道,“其他的小事都不重要,您的身体健康才是夏登继续存在的根本。”
“有皇后在,朕一定会好好保重身体的——过来,芙蕊。”
“陛下可要记住自已说的话,不然我可又要唠叨您了。”
芙蕊皇后轻笑着来到皇帝身边坐下,三两言语便打消了皇帝的怒气,让这位帝王的脸上重新挂起笑容。
小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芙蕊邀朕同行,当然是非去不可,朕还记得你当年……”
“陛下说笑了,那时候的事现在还老提……”
帝后二人在座前亲昵地靠在一起,旁若无人地调笑着,将场间众人完全视若无物。
深蓝公爵耸耸肩,轻抚尾戒,显然已对此习以为常。
李瑾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帝后二人的亲密举止,只是浑身气息仿佛更冷了些。
叶之博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伸手按住金发太子的手臂,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传闻中,芙蕊皇后与李瑾深的生母萧皇后之间,似乎一直有着很深的矛盾。
在萧皇后仍未过世前,芙蕊皇后并未入宫,却已经掌管着总务处,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在那个时候,这朵帝国的野蔷薇就已经热烈绽放,成功引得帝国皇帝流连忘返,宠爱有加。
夏登帝国的皇帝只会有一个妻子,但芙蕊在当年却已经是半公开的情人。
自已的母亲病弱,常年缠绵病榻日渐虚弱,而自已的父亲却带着情人登堂入室,公然出入各种皇室宗族才能出现的场合。
那个时候,李瑾深才几岁?
而当萧皇后在深宫中郁郁寡欢,最终撒手人寰,只留下唯一的独子面对冰冷的宫廷时,李瑾深又才几岁?
宫廷是最势利的地方,无依无靠,不受宠爱,却背负着皇太子之位的李瑾深,只能拼命变强,努力站稳脚跟,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惊心动魄——
李瑾深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上一世李瑾深会变成那副多疑猜忌,偏激阴郁的样子,如今想来或许真的是必然的结果。
叶之博在心底微微叹息,手下情不自禁地稍稍用力。
然后他感到一股温暖的热度覆上手背,轻轻一握。
叶之博抬头望去——
金发的太子低头向他看来,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散去的冷意,深绿色的眼瞳中却泛起了阵阵涟漪。
那阵涟漪汇聚成一个微弱笑意,既轻又浅,却像是带着无限温情的柔软和脉脉情意。
就像是在告诉叶之博——
“我很好。”
“有你在,便很好。”
“……”
坐在次座的深蓝公爵默不作声地收回望向一高一矮两道年轻身影的视线,偏偏又看到主座上帝后二人黏黏糊糊的暧昧姿态,轻哼一声,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为净。
一时之间,只有被所有人忽略的霍柯仍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冷汗岑岑,却始终不敢抬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后还是芙蕊皇后惊呼一声,像是才看到跪在地上的霍柯那样,微讶地捂住了嘴。
“天啊,霍柯?这是怎么了——”她神情间满是讶异,转向身侧的帝国皇帝,“陛下,霍柯是犯了什么错?您在惩罚他吗?”
芙蕊皇后的神情一派茫然不解,看起来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皇帝闻言冷哼一声,冷淡地看向跪在脚下的黑发总长。
“霍柯,你是皇后一手带出来的,你自已来告诉她——说说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黑发总长的身形微颤,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坐在上首一派雍容的芙蕊皇后。
两人的视线短暂地接触了一瞬。
霍柯将视线下移,注视着芙蕊皇后微微散落的裙摆,苍白着脸色低声开口:“太子殿下取来的影像里,有我和沉星海红塔大司命先后出现的画面……”
他的声音很虚弱,吐字却依然清晰:“……太子认定是我与红塔勾结,泄露了春训的情报,并杀死贺行云灭口嫁祸给叶之博,进一步诬陷太子……”
他只是原封不动地将先前李瑾深与叶之博对他的控告说出,并未作出任何解释和分辩。
霍柯说完便再度深深地垂下头,沉默不语地接受着来自上首意味不明的打量目光,做出一副完全听凭处置的臣服姿态。
就像是最忠心耿耿的下属那般,在自已所效忠的对象面前,毫无保留地献上所有的忠诚与信任,对一切责罚和斥责都甘之如饴。
皇帝沉默不语。
芙蕊皇后的眼神微闪,片刻后轻笑着开口问道:“那么,霍柯……是你吗?”
她的声音其实并不十分柔和,却带着种悦耳的清丽,是不同于一般Omega女性的干净利落,甚至有时还带着些冷硬的意味,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或许所有人都会以为芙蕊皇后是个气场强大的Alpha。
当年这朵帝国的野蔷薇就是凭借着自已过人的手腕和这份淡定自若的气度,才成功骗过了所有人的目光进入总务处,最终一路爬到了帝国权利圈的顶端。
然后与当时还年轻的帝国皇帝一见钟情,迅速陷入热恋。
从默默无闻的平民Omega,到手握大权的总务处总长,最后成为权倾一时的帝国皇后,芙蕊夫人的故事称得上是夏登皇室的一段传奇。
她的簇拥和爱慕者从来都不曾少过,就连追随者也十分之多。虽然如今卸下权力,久居深宫,但手中却一直掌握着不小的力量。
而芙蕊皇后手下最广为人知的追随者,就是这位总务处的现任总长霍柯。
容色艳丽的皇后端坐在高位,俯视着这个自已最得力的下属,嘴角的笑意并不曾减淡分毫。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已的问题:“霍柯,告诉我……你背叛我了吗?”
……
……
坐在一边的深蓝公爵闻言侧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李瑾深的脸色也骤然沉了下来。
他们像是都已经猜出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场的几人间,只有又开始陷入沉默的皇帝和始终一脸冷淡的叶之博脸色毫无变化,像是对霍柯的回应漠不关心。
满室寂静中,属于黑发总长的声音响起。
“即便死亡,我也绝不会背叛您和陛下。”
那道声音又沉又冷,像是在极端克制之下硬生生从喉间抠出的字眼。一字一句,干涩无比,却透着深沉到让人心惊的浓烈情绪。
芙蕊皇后轻声笑了起来。
她满意地说道:“当然,陛下与我一向相信你的忠诚。”
“陛下——”
李瑾深的面色微变,想要开口,却被芙蕊皇后蓦地截住话头。
“——那么告诉我,真相究竟是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影像里?你送出去的那张纸条又到底是写给谁的?”
黑发的皇后神色凛然,快速而低沉地开口,言语间仿佛依然那个总务处杀伐果决,手段狠辣的总长。
她的眼底深处却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柔情。
“霍柯,在陛下与我面前,你可以毫无保留。”
“殿下——”
霍柯的发顶微动,像是想要抬头却强行止住,只是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垂落在地面。
“影像中的那个地方是总务处刚启用不久的秘密联络点,是我与线人联络的专用通道。”他低声开口,“我一直怀疑叶之博的身份,所以启动了在皇家军校的线人,那一天我是去取对方留给我的信息……”
“至于红塔大司命的出现,我毫不知情……”霍柯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但是线人给我的情报里,叶之博的身份确实存疑……”
“我的线人怀疑他和沉星海空中庭院关系匪浅——”
“而他也确实与白鹭庭的首席交往密切,通讯频繁——我们在狩猎场中搜到的那个通讯器就是最好的证明。”
叶之博神情微异,却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冷静地等待着霍柯接下来的说辞。
黑发的总长低垂着头颅,脸色苍白得几乎接近透明,姿态却依然谦卑而恭敬。
“贺行云应当是看到了我对叶之博的怀疑,却因为爱慕叶之博而选择隐瞒,剪掉了那一段影像。”
他深深地俯下身,语气坚决而有力:“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也可以随时取走赐予我的一切,包括我的性命。”
他如同最虔诚的骑士,向自已的君主低下头颅,毫无保留地献上所有。
“若您仍然不愿信我——”
“——我愿以死来证明自已的忠诚。”
始终沉默旁观的深蓝公爵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柔声说道:“若如你所说,叶之博也没有杀死贺行云的理由了?”
“——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因为空中庭院的要求——”芙蕊皇后冷然瞥了一眼银发的少年,转向身侧的皇帝,“陛下,我认为应该调查霍柯在帝国军校的那个线人,然后彻查叶之博的身份。”
她的语声又沉又冷,眉宇间带着冰冷酷烈的杀意:“帝国绝不能放过任何来自沉星海的奸细。”
皇帝闻言只是一笑:“是吗?皇后是这样想的?”
他转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李瑾深与叶之博两人:“那么,你们是怎么想的?”
叶之博按住李瑾深的手臂,冷静地直视帝后二人,说道:“仅凭霍总长的一面之词,并不能证明什么,红塔大司命的出现并没有得到解释。”
银发少年的神情很冷:“至于和白笙笙的联系,那只是因为我们刚巧一起对敌大司命而已——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对方,我与白鹭庭在之前从未有过任何接触。”
“——通讯器里的信息记录可以为我作证。”
芙蕊皇后轻哼:“即便如此也不能洗清你身上的嫌疑!”
叶之博耸耸肩,慢吞吞地开口道:“既然信件可以造假,那么通讯器也可以是别人诬陷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能定罪叶总长——那自然也不能认定是我杀的人。”
“你这是狡辩!”
“事实如此。”
“叶之博,不要以为——”
“——够了!”
坐在上首的皇帝像是终于忍受够了这出狗咬狗的闹剧,不满地怒喝出声。
小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皇帝安抚地拍了拍身侧的女子,转向叶之博,眼神很冷:“叶之博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这样同皇后说话?”
“如果是太子没有教好你规矩……那你就给我好好学一学规矩!”
叶之博感到李瑾深抓住了自已背在身后的手掌,微微用力按了按。
他了然,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向身前的帝国皇后低声认错:“……请您原谅。”
芙蕊皇后勾了勾嘴角,不置一词。
深蓝公爵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将叶之博带到总务处接受调查,顺便好好学学规矩。”
叶之博的脸色骤然冰冷下来。
总务处是什么样的地方,在场没有人不知道。
被关入私刑泛滥,毫无人权的总务处监禁室内,学的都是什么规矩?
他还没有开口,坐在上首的皇帝却率先驳回了这个请求。
“荒唐——被红塔直接摸进了军校春训,死了一个高阶天赋者,还嫌不够丢人吗?”
皇帝陛下怒气勃发。
“你们都是帝国的肱骨之臣,是帝国的未来,朕不想看到你们在这里无意义得内耗!”皇帝站起身,冷声下达御令,“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朕不想听见外界有任何关于此事的声音——压下去,明白吗?”
“——霍柯,你去调查那个帝国军校的线人,不论怎样,让这件事到此为止!”
“至于叶之博……”金发的帝王神情莫测地看了眼自已的儿子和他身侧的银发少年,沉吟片刻后淡声开口,“你回军校,让你们校长自已看着办吧。”
说完对叶之博的处置,皇帝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场中众人,拂袖而去。
芙蕊皇后匆忙追了上去。
深蓝公爵也慢吞吞地站起身,踱步离开这间硝烟味深重的小厅。
只有叶之博和李瑾深仍未有任何动作,冷然看着小厅剩下的另一人。
黑发的总长慢条斯理地起身,长时间的跪姿似乎并未使他感到任何不便,只是微微的停顿后便恢复了一贯从容优雅的姿态。
他的脸色如往常一般显出病态的苍白,他的眼神却比平时更深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