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的最深处是一片极致寒冷的雪原。
一座冰白色的宫殿在雪原尽头静静伫立,大门紧闭,安静地没有半点声息。
漫天风雪从高空不断飘落,被强烈的寒风席卷,狂啸着在雪原间翻腾不已。
在茫茫的雪原间,有两个渺小的黑点在艰难跋涉。
“二元!”
一声冰冷的低喝在风雪间骤然响起,白笙笙一掌击向七元书院二师兄,将从对方背后跃来的暗物兽狠狠推开。
她落在二元背后,警惕地望着四周,呼吸有些急促。
这位白鹭庭的首席看起来很不好。
清丽精致的脸上干干净净,肤色却比地上的白雪还要淡,那双总是闪动着温和笑意的眼中依旧沉静,却在眼波流转间不可抑制地带出了几分疲惫。
他们此时已在雪原深处,几乎已经可以看见那座冰白色宫殿的影子。
而就在这里,他们遭遇了迷雾锁。
身后七元书院的二元陷入迷雾锁仍未醒来,可他们的身前身后却已完全被异化的暗物兽包围。
不知为何,高等暗流对暗物兽的血脉威压失去了效用,白笙笙在兽潮间冲杀了一整夜,全靠自身携带的恢复药剂才勉强撑住,但却仍然远远抵不上消耗的速度,已经接近力竭。
“咳咳……咳!”
白笙笙低声咳了起来,片刻后她抬起手,用衣袖随意地擦去嘴角蜿蜒的血迹。
垂落的鲜血洒在雪原上,蒸腾起一阵白汽,散发着惊人的热度,将白色裙摆的一角微微打湿。
她的白裙上淋满了血色的瘢痕。
“吼——”
又是一波兽潮涌来,白笙笙深吸口气,再度翻身上前。
她其实可以带着二元远远遁走,从雪原的另一侧离开。
但身后始终有一道视线漫不经心地落下,让她不敢有任何动作。
“吼——”
“咳咳咳……咳咳……”
这一场漫长仿佛永无止境的消耗,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呜——呜——”
暴风雪呼啸着在冰原上扫过,寂静的天地间只剩下寒风的呼啸。
在机械的攻击与抵挡中,白笙笙的精神力越来越低迷,神思逐渐涣散,在一片混沌中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道与风雪咆哮声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一道年轻的,热烈的,充满活力的少年音。
“——什么鬼,一秒入冬了?”
白笙笙微微一愣,眼中骤然亮起光。
她听见那道声音接着响起,带着熟悉的又皮又浪总不着调的腔调。
“这么——多暗物兽!这得有多少晶核,值多少信用点!”
此情此景之下,整颗绯红星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说出这样话的人。
——只有叶之博。
“白笙笙——二元——”那道声音欢快地响起,在一片暗物兽怒吼的声音间洋溢着喜庆的味道,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你们的救兵突然出现——还活着就吱一声!”
“……怎么这么多?这怎么杀得完?”
“别废话了,开始吧。”
在来人嘟嘟囔囔的抱怨声中,寂静的雪原陡然间热闹起来。
杀机四伏,冰寒孤冷的天地间,像是重新被注入了温暖的生机。
“呜——!”
风雪的呼啸声仿佛在瞬时停顿,下一刻属于暗物兽的呜咽和哀嚎骤然响起,加入了漫天风雪间声势浩大的合奏。
在数不清的暗物兽潮间,有两道飞速急掠的身影不停闪过,所过之处如同清场,在瞬息间便突破了大片兽潮的封锁。
的确是救兵。
效率还挺高。
白笙笙低低地笑了起来,轻声开口:“我在。”
她的回应毫无疑问被另一方接收,并且再一次得到了肯定的信号。
“还撑得住吗?”
“还可以。”
“——那等着。”那头传来了神采飞扬的高声应答,“我们很快就来!”
……
……
这个很快就是整整一夜。
当黎明的第一道光亮起的那刻,最后一头暗物兽也呜咽着倒下。
白笙笙站在原地,微微喘息,望向身后。
她的神情微顿,目光怔怔地看着那个走来的银发少年,眼中露出真心实意的欢欣与骄傲。
光从他们的背后遥遥投射,落在那个打头走来的银发少年身上。
他一手握着刀,暗色的血水顺着刀刃滴落,汇入脚下的冰原,将他们附近的整片土地都染上浅红。
深黑色的作战服有些凌乱,领口被随意地扯开,露出那细腻的一小截雪白肌肤,干涸的血迹在同样精巧白皙的下巴上凝固,顺着一侧脸颊爬升,在那张秀美的脸上落下星星点点,宛如一朵朵绽开的血色花朵。
深黑的双瞳凝望过来,深邃又神秘,在日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妖异又光明。
美丽而强大。
让人心甘情愿为之沉沦,臣服在他的身下。
******
冰湖边,一行四人正在修整。
他们在汇合后叫醒了二元,一刻也不敢耽误地离开了那片冰原。
出发前的壮志凌云完全被抛在了脑后,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劫后余生的心悸。
当叶之博告知他们绯红星域是暗流女王的领地之后,没有人还会傻到以为自己能够和这位银河系的至高抗衡。
他们现在只希望那位女王陛下能够赶紧接着睡过去,千万别在意他们这些四处蹦跶的小爬虫。
在几人互相交换情报的过程中,李瑾深并没有开口。
他只是注视那个白衣的空中庭院首席,眼中一片深意。
夜色渐深,沉星海的两人消耗过大,都已经各自睡去。
叶之博和李瑾深靠坐在一起,正在守夜。
银发的少年微闭着眼睛,维持着精神场,将他们所在的这一方区域牢牢拢住。
那张精致秀美的脸上满是认真,非常好看。
李瑾深没有休息,他只是长久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是怎么都看不够的柔软温情。
在迷雾锁中,他无意窥见了两人之间的某种未来,给予了他深深的警醒。
他绝不允许那样的未来发生。
他不会犯与那个“自己”同样的错误。
“哗哗——”
安静的冰湖在夜风下发出低缓的流水声,细小的浮冰互相碰撞,搅碎了湖面上两人的倒影,将他们的身影揉到一起,像是怎么也无法分开。
“哗哗——”
冰湖的另一侧,也有一道白衣的身影停留在湖边。
雪白的衣裙在冰冷的地面铺开,裙角被涌上岸边的潮水微微打湿,它的主人却并未因此而被分去任何注意力。
白鹭庭的首席安静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修长的脖颈微微弯曲,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
那无疑是一个臣服且示弱的姿态。
冰湖边空无一人,冷风从湖面扫来,将她的白衣纷纷扬扬吹散,让这位白鹭庭首席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
白笙笙已经在这片湖边跪了半宿,黑色的发梢间全是潮气,身形却没有半分颤动和变化。
她的目光落在膝边细碎的冰粒上,神情专注地看着它慢慢融化。
“哗哗——”
流水的声音一阵阵响起,翻腾着向岸边涌来。
夜空中的云层突然厚重起来,星光渐黯,月色被掩在了云层背后,再落不下半分清光。
深重的夜色向冰湖边沉沉落下。
白笙笙微微一怔,随后深深地俯首,轻声开口道:“陛下。”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银白的浪潮,接着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恍若无尽的夜色和冰寒彻骨的冷意。
“把他带到我面前,你做的很好。”
“现在,回到你该去的位置。”
白笙笙沉默地俯首领命。
她安静地等待了一段时间,却不见对方离开,心底有些微讶,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命令。
“沙沙——”
衣物摩挲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白笙笙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托住自己的下巴,迫使自己抬头,直视着那双猩红的眸子。
银发的女王神情冷淡,绝色的容颜下是极深的漠然。
“告诉我——他身边那个金发的男人是谁?”
“……”
白笙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
……
“你不觉得白笙笙有些不对劲吗?”
冰湖边,李瑾深缓慢地开口道。
“——唔,有吗?”
叶之博抱着刀,凑在月光下擦拭,闻言微微后仰自己银色的脑袋,偏过头去看金发的太子。
李瑾深:“……”
他们此刻背对背靠着,即便隔着厚实的衣服,李瑾深却仍然觉得属于对方的热度紧紧地贴在自己腰背间,异样的感觉止不住地冒头。
此时叶之博回转过头,那头短发顿时扫过他的脖颈,在肌肤间带起细小的颤栗。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侧,浑身上下都是对方的气息,让李瑾深的心脏不争气地一阵乱跳。
“李瑾深?说话呀?”叶之博对此浑然不知,继续在对方耳边说着话,几乎将本就情难自禁的某人撩拨地溃不成军。
金发的太子坐姿异常标准,挺拔的身形直直地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僵硬地任由叶之博靠在自己背后,感受着对方各种不老实地蹭来蹭去,只觉得热气从下腹直冲脑门,一路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
他有一瞬间说不出任何话。
“——李瑾深?”
叶之博提高了声音,转过身,坐回金发的太子身边,有些困惑地看向对方。
身后的热度骤然消失,李瑾深松了口气,终于开口道:“是白笙笙提出要进入冰原深处的,她是高阶暗流,怎么可能会感应不到暗流女王的苏醒?”
他瞟了眼离自己隔着一拳距离的银发少年,又觉得对方坐得远了点。
“现在白笙笙又提议让我们走另一路线回到营地……”金发的太子脸色有些不虞,“我总觉得她有问题。”
李瑾深想起自己在迷雾锁中看到画面,完全明白了那个世界中“自己”的担忧。
叶之博是王爵的后裔,他的暗物血对于任何暗流来说都是最好的补品。
更甚者,不仅仅是暗流。
如今的叶之博,就像是一个身怀宝藏却懵懂无知,并且也无力去守护的孩童。
随着叶之博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的异样迟早会被发觉。
——那个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叶之博对于金发太子的担忧一无所知。
他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摸出刀继续开始擦擦擦。
“但我是混血啊,白笙笙好像已经看出来了。”叶之博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之前试探她沉星海的情报,她对我可一点都没有保留。”
“——空中庭院和混血的关系好像还挺好的,你看他们和七元那几个书生一直混在一起。”银发的少年从重生以来就一直很心大,但他的直觉却往往总是准确无误。
叶之博耸耸肩,觉得李瑾深有些过度紧张。
“你不用太紧张,帝国内部的混血其实也是很多的。成年以后,混血大多都能控制住自己的血脉。”
只要熬过成年之前的时间,并且在分化之后的两年里学会控制自己的暗流血脉,就可以在人群中毫无异状地生活下去。
这是上一世他从混血好友那里得来的经验。
“总务处一直都盯着你不放,霍柯和皇后显然早就开始怀疑你了。”李瑾深在心底沉沉地叹了口气。
金发的太子发现自己思考半天之后,得出的结论居然与迷雾锁中的那个“自己”毫无二致。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叶之博……如果可以的话……”
“什么?”
李瑾深在银发少年疑惑的目光中深吸口气,艰难地说道:“你去沉星海吧。”
此时此刻,李瑾深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总务处和皇后的势力经营已久,已然盘根错节,很难一举扫清。如今他虽然不至于被压制得毫无喘息之力,却很难分出精力时刻关注银发少年的安危。
但在沉星海,叶之博与二元交好,在七元书院会很安全。
如果那个白笙笙没有问题的话,空中庭院也会是叶之博的后盾。
叶之博迟早能在沉星海发觉自己的血脉,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
在王爵的保护下,绝不会有人再敢觊觎叶之博的血脉。
“——为什么?”叶之博显然对此非常惊讶。
银发的少年看向李瑾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探询和疑问。
“你不希望我留在帝国吗?”
——你介意我是一个混血?
叶之博的神情很平静,手下却捏紧了重华刀,在刀鞘上留下深深的指印。
重华刀敢怒不敢言。
“我当然希望你能留下。”李瑾深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
他伸手,覆上银发少年那只紧握着刀柄的手,一点点掰开对方冰凉的五指,握进手心。
他的神情很温柔,眼神中却带着忧虑。
“可你没有想过,连白笙笙都没有办法杀死的暗物兽,为什么你却可以轻易地杀死?”
在冰原的那一场战斗中,两人的配合很默契。
在叶之博不需要隐藏血脉之后,他利用血脉威压控制暗物兽的能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那种力量甚至让李瑾深感到心惊。
那不是压制,或者是审判。
那只是在下达命令。
叶之博命令它们死去,它们便毫无反抗地死去。
在暗物兽的眼中,叶之博就是掌握着他们生杀大权的神明。
这样的血脉力量绝不是普通的混血可以拥有的。
白笙笙是王爵的继任者,她的血脉等级无疑相当高,却并非是王爵后裔。
叶之博的力量却比白笙笙更为强大。
那么叶之博的血脉又会是源自哪里?
答案呼之欲出。
叶之博闻言愣了愣,随后神情也有些冷。
他也想到了。
他身上那一半的暗流血脉,很可能源自一个十分高等的存在。
或者说就来自某位王爵。
这样的身份血脉,即便在沉星海也会招来觊觎,更不用说在人类帝国。
叶之博想到上一世那三年不见天日的囚禁,还有这一世上野仁介眼中毫不掩饰的欲/望,异色的双瞳在激烈的情绪下不受控制地出现,闪烁着冰冷的怒意和杀气。
但他随即想到身旁的金发太子,神色又很快和缓下来,脸上绽开温暖的笑意。
前路未知,但至少还有朋友和伙伴。
这一世他们不会再那样了。
“不用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叶之博反手握住李瑾深纤细的手腕,感受到对方突然激烈起来的脉搏,有些微讶。
“如果我真的是王爵的后裔,贸然去往沉星海可能也不安全。”
那个全然陌生的国度,是敌是友都未可说。
不如留在已经熟悉的夏登,静观其变,见招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