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芙蓉花尽碎,将整个庭院上空染成深红。
在一片深红间，有一点暗芒在逐渐亮起。
那点刀芒行走得很艰难，就像是一头撞上了蛛网，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吸力牢牢粘住,几乎动弹不得。
但它依然在前行。
稳定地,艰难地前行。
它的速度不快,甚至很慢，但却从未停下。
飘散着芙蓉花的庭院间，有一道握着刀的身影破开深红,笔直向前。
叶之博的脸色很苍白,眼神却越来越亮。
“嗡——”
庭院正中心的那颗梧桐树下，霍柯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地注视着杯中的那片红叶。
在茶水的表面,那阵涟漪正在变得越来越剧烈。
一点刀光蓦然破开水面,划出一道璀璨至极的亮芒！
霍柯的眼中,那道亮芒越来越盛,越来越近,已经避无可避。
他的眼底深处浮现出惊色和惧意。
“砰！”
霍柯掷下手中的茶杯，碎裂的陶片在空中四溅,形成狰狞的巨口向刀芒张开,却仅仅只拖延了一瞬——
重华刀的刀尖，已经直直刺入了他的前胸！
血雾在刹那间砰然炸开,落在冷漠注视着彼此的两人身上。
霍柯的脸色苍白,满目阴云,神情莫测地垂首望向刺入自己身体的刀刃。
叶之博神情冰冷，手中握紧重华刀，微微用力,继续向前。
重华刀纹丝不动。
就像是再度回到最开始起势的那一刻，无形的力量在空中蔓延交织，汇聚成场，死死绞住了叶之博的刀，让他再难向前一分。
叶之博脸色微变，反手抽刀，想要向后退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牢牢锁定，动弹不得。
他骤然抬眼，看向黑发的总长，发现对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定格为一个充满恶意的狰狞大笑。
“哈哈哈……叶之博！”霍柯捂住前胸，像是浑然不在意自己半边的身体已经被鲜血浸透，“你以为……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霸道无匹的刀意在霍柯的伤口内肆虐，带出大片大片的血雾，黑发的总长脸色苍白如同恶鬼，脸上的笑容却越发诡谲。
“叶之博……从来没有人敢小瞧你，我自然也不会。”霍柯轻声开口，伸手握住插在胸前的刀刃，后退一步，将自己生生从刀口褪下。
鲜血在霎时迸发，溅在霍柯和叶之博的身上脸上，就像是一道诡异难辨的纹路。
“不能杀你，却要废了你……这对我来说也很难。”那道纹路却在下一刻蓦地蠕动起来，在瞬间隐没于叶之博的皮肤。
“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霍柯语调轻柔地开口，神情却满是令人心惊的恶意，他微微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叶之博的身形一颤，瞳孔不自觉地张大，眼中陡然倒映起满目的猩红。
精神海内的黑色潮水蓦地消退，随后猩红的血液从四面八方涌来，粘稠腥臭的血水倒灌而入，将那方闪烁着光亮的星域再度遮蔽。
黑色的深渊成为了血色的炼狱。
嘶嚎的白骨变成了狰狞的恶鬼。
这片血海比之方才的黑色深渊要更诡谲也更具攻击性，没有分毫停顿地向银发的青年扑来，狂啸着将他拽入无尽的血色中。
霍柯与叶之博之间的境界差距，让叶之博在这近在咫尺，又猝不及防的偷袭下毫无防备，几乎是在瞬间陷入了绝境。
叶之博的脸色一片惨白。
他的精神海彻底失去控制，被血海裹挟着跌入旋涡，被撕扯得几近碎裂！
“——叶之博！”
在银发青年的背后，李瑾深蓦地抬起头，苍白着脸色低喝出声。
“别让他影响你！”
李瑾深的精神海仍然在霍柯的影响下一片混乱，但他却清晰地看出了霍柯的手段。
血是媒介，霍柯将自己的精神力附着在血液中，引叶之博接近，不惜身受重伤，也要将自己的血染上叶之博的身体。
侵蚀他的血脉，污染他的精神海。
霍柯要直接废了叶之博的力量本源！
“那只是幻象——想想你的力量究竟源自哪里——”李瑾深强忍着精神海bào • dòng的痛苦，高声喝道，“叶之博，想想你自己究竟是谁！”
但霍柯不知道叶之博的真实身份，李瑾深却知道。他知道叶之博的血脉等级之高，远不是低位血脉的霍柯能够侵蚀的——
换句话说，霍柯的天赋能力根本无法对叶之博造成任何影响。
叶之博之所以会中招，是因为他仍然本能地将自己视作人类。在长达几十年以人类身份生活的岁月中，叶之博习惯了人类天赋者的力量体系，却对自己属于暗流的血脉力量仍然懵懵懂懂。
他需要时间去适应这种力量的转变，或者需要某种契机，彻底激发他的力量，将那种力量变成他的本能——
所以李瑾深要做的，就是点醒叶之博，让叶之博想起自己真正的力量源自何处，让叶之博重新记起属于自己的力量。
在暗流的世界里，血脉力量高于一切。
叶之博是皇族后裔，他的血脉纯粹且高贵，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和潜能。
而霍柯不过只是一个普通混血。
蝼蚁怎可撼动天神？
……
……
深红色的庭院间，银发的身影在梧桐树下一动不动。
叶之博的精神海内一片混乱，星辰齐齐湮灭，被血海吞没的星域一片死寂。
荒芜的精神海本该一派荒凉，可不知为何，叶之博却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了烈火中那样，浑身上下都传来了灼烧般的热意。
从连结那头传来焦灼的情绪，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却像是隔着层膜听不真切，只有隐隐约约的字句落在耳边，在叶之博的心底骤然掀起风浪。
“——想想你究竟是谁！”
那道声音如同惊雷落下，在叶之博的脑海内不住回荡，终于将他从浑浑噩噩中一把拉出。
“……我究竟是谁？”
叶之博感到眼前一片晕眩。
灼烧的痛楚从每一寸肌骨和血管中传来，那是他被低等的暗流血脉侵蚀刺激，让本就不稳定的血脉力量彻底躁动起来。
那道力量越来越强盛，越来越不可控制，越来越暴怒。
下位者竟然对王造成了威胁，这是何等不可原谅的耻辱。
叶之博体内的皇族血脉正在咆哮着发出怒吼，要将那个胆敢挑衅上位者的存在彻底抹杀。
而叶之博却仍然陷入在那个古往今来始终无解的命题中。
——我究竟是谁？
是那个从贫民窟一步步走出的少年，是那个被护在身后的帝国背叛，无声无息消逝在星海间的军部上将？
还是那个重获新生，却深陷重重迷雾，背负上深重责任与使命的空中庭院少主人？
他是人类，还是混血，又或者是暗流？
他的归宿究竟在芒芒星海深处，还是沉星海的那张星辰王座？
叶之博得不出答案。
哪个都是自己，哪个又都不是自己。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是叶之博。”
那个答案像是一道光，于刹那间照亮了整片精神海。
血脉、身份、力量、过去与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改变。
但只有他本身的意志从未泯灭，始终如一。
他是叶之博。
“嗡——”
终于明确的意志就像是一道清晰的指令，一时间整片精神海都开始颤动起来，成片的星辰从血色间挣扎着脱出，而更多被隐没在深处的星辰却开始不住震颤，一道又一道星光亮起，一直蔓延到精神海深处那片暗沉的星空。
在那片星空中，有无数星辰正在被点亮。
那是叶之博重生以来一直被封锁的精神力，那是足以让叶之博一举跨入九阶的力量。
他们正在齐齐颤动，想要突破枷锁，回归到主人的体内！
精神海内的那片星域图正在扩大，渐渐将整片星海都点亮，将那片血海团团围住。
叶之博抬手，重华刀震颤不已，牢牢对准那片血海深处。
下一刻，他毫无征兆地出刀。
那是极其轻描淡写的一刀，却浑然天成找不到任何破绽，仿佛只是随意地抬起刀，又随意地落下，根本看也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