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青葙起身时,侍婢们都已经起来多时,花茵指着外间的几个箱子,道:“娘子,这是郎君一早送来的,请娘子带回家中,权作节礼。”
沈青葙没有看,看也无用,裴寂做事,向来滴水不漏,里面备下的,自然是最合适的礼物,不过,阿娘应该不会想收。
但,能回去一趟,已经难得,也不必再计较这些微末小事了。
辰时刚到,车子便已经离开亲仁坊,向着崇义坊驶去,沈青葙独自坐在车厢中,一时想着沈白洛,一时想着明天的安排,正出神时,车子突然停住了。
花茵隔着窗户回禀道:“娘子,前面有辆车撞到了郭锻,稍等片刻就好。”
十字路口前,郭锻瞧着那辆突然从岔道上冲出来撞上他的油壁车,脸色有些难看,却在这时,车中的女子推开了门,笑容明丽:“原来是你呀!”
她衣着精致,容色美丽,左边眼角下一点风流痣,便是不笑时,也带着几分撩人的媚意,况且大街之上这般亲热地与陌生男子说话,郭锻直觉她不是良家,只是拉着缰绳冷冷看她,一言不发。
女子便又探出身来,白玉般的手搭在车门上,叫出了他的名字:“郭锻,怎么,你不记得我了?六年前,平康坊南曲第三家,张武做东,我为席纠,你坐在隔我两个座位上,为着说不出酒令,被我连罚三杯。”
她掩唇一笑,眼角飞扬的眸子里媚意流动:“六年下来,你的模样没怎么变呢,后面怎么不见你去我家里走动?”
张武,是他为游侠时的伙伴,后面与他合伙黑吃黑杀了一伙截江的水鬼,双双下狱,不过张武的运气没他好,没碰上裴寂,早已经命丧在刽子手的鬼头刀下。郭锻听她能说出张武,便知道多半有这回事,这女子当时平康坊的妓子,郭锻淡淡说道:“把你的车挪开,别耽误了我家主人赶路。”
“这么凶做什么?”女子笑着,抬手叫了跟车的仆役,“快些挪车,有人生气呢!”
就在这时,花茵匆匆走来,向郭锻说道:“娘子吩咐不要跟人起争执,只把车挪开了就好。”
她说着话,下意识地看了眼那个靠在门上,软得像是没了骨头一般的女子,不由得又向郭锻走了一步,轻声提醒:“郭锻,你快些,别与人争执。”
郭锻控着马后退两步,让开道路,那女子的仆从拽着车子飞快地从他身前走过,女子便探着身子向后,冲郭锻招手:“郭锻,得了闲空记得去我家里呀,南曲第三户,刘苏苏家。”
南曲第三户,刘苏苏,花茵嗅着空气中残留的,女子身上浓郁香气,不觉皱了眉头,问道:“郭锻,她是谁?”
“平康坊的妓子。”郭锻向马肚子上踢了一脚,道,“走吧!”
花茵望着油壁车的背影,半晌才向沈青葙的车子走去,低声道:“娘子,好了。”
半个时辰后,沈青葙在杨府门前下了车。
因为一早便遣人来报过信,所以杨剑琼一直都在门里等着,一看见她便迎了出来:“葙儿!”
“阿娘,”沈青葙顾不得别的,当先说道,“哥哥明天就能出来。”
“真的?”杨剑琼面上一喜,“那我明天过去接他!”
“阿娘,”沈青葙不得不把后面的消息说完,“哥哥判的是徒刑,要到太原军中服苦役两年。”
杨剑琼脸上的欢喜之色滞住了,半晌,叹了口气:“到底是背着两条人命,能有这个结果已经不错。”
她拉着沈青葙往内宅走,很快开始考虑将来的事:“太原军由河东节度使杜忠思统辖,我记得你外祖父当年有几个旧交跟杜忠思能说上话,到时候我去求一求他们,请他们写几封信,托杜忠思照应照应你哥哥。我还记得,似乎在军中服刑的,只要上官允许,也有机会作战立功,你哥哥一向喜武不喜文,先前云州没有合适的位置给他,说不定这次去太原还是一个机会……”
沈青葙挽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往内院走着,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母亲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管境遇多么坏,都能立刻找到努力的方向,一往无前地走下去,她还是有些浮躁,不能够像母亲一样遇事沉稳,她要向母亲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
来到内院时,只有高氏带着几个儿女在,沈青葙上前见礼,不免问道:“舅母,舅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