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策跟在仓曹参军梁巍身后踏进右神策军的库房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今天是应长乐邀约猎鹿的日子,他极想再跟着康毕力去看一眼沈青葙,可一来神策军报到的日子恰巧定在今天,二来康毕力那天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怕他再生事端,说什么也不肯带他去。
这条路怕是从此断了,裴寂如今把人看得死死的,要怎么才能再见到她?
“韦兄,”梁巍的声音打断了韦策的思绪,他拣出一套簇新的衣甲递过来,道,“听说你原本在国子监读书,国子监的都是大才子文曲星呀,你怎么跑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了呢?”
韦策停顿片刻,苦笑道:“梁兄说笑了,我算什么大才子文曲星?正是文不成武不就,一样指望不上一样,所以我家里就让我早些寻个差事,好歹混个营生。”
梁巍笑着给又给他拿了一双簇新的皂靴,道:“韦兄既然能到我们神策军,肯定是有能耐的人。读书也好,从军也好,为的可不都是出人头地,博个封妻荫子?我们神策军虽然比不上那些进士什么的金贵,但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外面人想进来,轻易也还进不来!不说别的,南衙十六卫和北衙六军那些人,哪个不得自备衣甲兵刃?也只有我们神策军,都是上头配好的衣甲,乃至靴子兵刃都是上头发下来的,只这一条,就显出我们在圣人眼中是头一份呢!”
韦策见他说的得意,连忙附和着说道:“梁兄说的极是,眼下我们神策军就是圣人的左膀右臂,圣人用得趁手的头一份,我也是托了许多人情才能进来,不说别的,天天能看见圣人的天颜,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梁巍听他说话中听,心里舒坦,点头道:“韦兄是聪明人,这话可不正是这么说嘛!再大的官职也比不得天天能跟在圣人身边,要是机缘巧合能得圣人一句夸赞,这往以后啊,好处还多着呢!”
“梁兄说的极是,以后小弟就跟着梁兄,指望着梁兄带挈我了!”韦策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梁兄,小弟我初来乍到,年纪又轻,许多眉高眼低的地方都不大明白,要是有什么没想到没看到的地方,还请梁兄看在同袍的份上,多多提点兄弟。”
梁巍笑着拍拍他,道:“我是个热心肠,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我就把你当成自家亲兄弟,放心吧,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我!”
说话时就见门外人影一闪,却是一个紫衣的宦官带着几个淡黄衣的小宦官从院外路过,梁巍顾不得多说,连忙拽着韦策迎出去,老远就躬身行礼,笑道:“李翁今天有空,过来看看么?”
韦策跟着行礼,偷眼看见那宦官四五十岁的年纪,一张白里透红的团团脸,两根长寿眉,神色和蔼,笑眯眯地向梁巍说道:“原来是梁仓曹,你这会子来,是在办公事?”
“是,”梁巍一扯韦策,道,“这是我们军中新来的韦策,京兆韦氏的子弟,他阿耶是户部郎中,是个老实人。”
跟着提醒韦策:“赶紧拜见李翁。”
韦策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宦官是谁,只是看见梁巍十分殷勤,便也跟着行下礼去,叫了声李翁,那宦官笑着点头道:“好呀,名门子弟,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不再多说,一径往内宫的方向走去,眼见着走远了,梁巍一扯韦策,低声道:“这是惠妃身边的李肃,下回你再看见他时,可得再殷勤些才好。”
李肃,惠妃身边头一个得用的内常侍,近几年来风头仅次于赵福来,有传言说大约也快提拔成神策军的将领了,韦策顿时有些后悔方才没有跟他多说几句话,好歹先留个印象,正在思忖着有没有机会再搭话时,只听梁巍压低声音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得先提醒你,在这宫里呀,你得罪谁都千万别得罪李肃。”
韦策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东市的铜匦你知道吧?”梁巍道。
韦策自然知道,铜匦是数十年前设立的,放在东市最热闹的所在,天下百姓若有机密事或不平事要上报圣人,就可写一份密函投进铜匦,再由知匦使整理后,呈交圣人御览。韦策点点头,道:“我知道。”
“李肃差不多算是宫里的知匦使,虽然明面上没这个职责,”梁巍凑在韦策耳边,声音更低了,“但他耳目众多,宫里的大事小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就是靠着李肃,那位才能事事都抢在前头。”
梁巍说着话,一指蓬莱殿的方向,韦策顿时明白,他说的是惠妃,连忙点头道:“多谢梁兄提点,我记下了。”
梁巍点点头,又道:“李肃这人出手大方的很,向他告密的那些个人,只要说的事对那位有好处,不管金银财帛还是官职爵位,李肃都能给弄来,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靠着这条路子爬上去喽!”
韦策心里一动,原来,还有这种法子?
领完东西出来时,韦策信步由缰,沿着各处宫门绕了一大圈,因为他穿着神策军的衣甲,又只在外围的宫道行走,便也没人拦他,他原是想先熟悉熟悉宫中各处,没成想走到东宫侧旁的嘉化门时,突然看见几个穿着宦官服色的人正往里面走,内中一个他却认识,是杨万石的一个心腹管事。
头几年他去云州探望沈青葙时,曾经被沈潜带去刺史府赴宴,认得这个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穿着宦官的衣服?韦策脑中蓦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裴寂是东宫的人。惠妃与东宫不和。杨家的人改头换面,偷偷往东宫跑。
下一息,韦策折返身,急急往神策军库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