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离开陕州后,一早一晚越发觉得冷嗖嗖起来,伴随而来的,是那秋日的天空越来越高,越来越蓝,官道两边种了许多柳树和杨树,此时绿叶子中间夹杂着黄叶子,秋风一吹,纷纷扬扬落在马上车上,偶尔也有几棵银杏树,扇坠似的黄叶子中间累垂着小小的黄色果实,看上去玲珑可爱,给原本枯燥无趣的路程增添了许多乐趣。
行路之时,公务并不算多,沈青葙便趁着空闲每天翻看司言司以往的卷宗,这天正倚着窗户看着,忽地听见跟车的一个小宫女惊喜地叫了声:“快看,好多山楂,还有酸枣!”
沈青葙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离官道不远的小山坡上长着许多山楂树和酸枣树,这时候正是果子将熟未熟的时候,那山楂有黄的有白的有青的,向阳的树枝上还有许多红的,让人一看就觉得牙酸流口水,夹杂在山楂树中间还有不少酸枣树,这时候酸枣也快熟了,尖尖的果子在日头底下红彤彤的,让人一看就觉得嘴馋。
野果虽然不稀罕,然而女官们在宫里拘束得久了,好容易才能出来一趟,便是不馋果子,也馋那摘果的乐子,这小宫女一喊,前前后后许多车子里的女官纷纷探头出来看,又有些胆子大的,便嘁嘁喳喳议论着想去摘果子,只是到底都记着宫规,嘴上虽然说着,到底谁也不敢真跑过去摘。
只是所有人都忙着看果子,不免吩咐车子慢些走,前面一慢,后面的不免也跟着慢下来,人越凑越多,都看着那些野果议论纷纷,整条队伍不觉都挤在了一处,不多时队伍后面马蹄声响,有人扬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不走了?”
沈青葙心中一动,听声音,应该是狄知非。回头看时,果然是狄知非,骑着一匹枣红马,飞快地跑过来,边跑便问跟车的卫士:“怎么都挤在这里不走了?”
正说着看见了沈青葙,连忙一扯缰绳站住了,笑着叫她:“原来是沈娘子!”
“阿舅,”窦季婴骑着一匹白马追上来,笑着说道,“以后该叫沈司言了。”
说着一叉手:“恭喜沈司言!”
“是啊,以后得叫沈司言了!”狄知非也笑着向沈青葙一叉手,道,“早想过来跟你道声恭喜,一直不得空,可巧今儿遇着了!”
车中行礼不便,沈青葙便也叉手还礼,含笑说道:“多谢狄校尉。”
狄知非见她用男子的礼节,脸上笑意更深了些,跟着看了看周围依旧在叽叽喳喳说话的宫女们,问道:“走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停住了呢?”
沈青葙伸手向土坡上一指,道:“那里长了许多山楂和酸枣,大家许久不曾见过这东西,一时贪看,便走得慢了。”
狄知非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就见漂亮的青果子红果子掩在树叶里头,在太阳光底下泛着闪闪的光亮,漂亮得就像是宝石雕成的一般,狄知非不觉一笑,问道:“沈司言爱吃这个?”
沈青葙眼睛瞧着那边,摆了摆手:“没有,就是好久不曾见过这东西,觉得有些稀罕,不免多看看。”
狄知非笑笑地看她,她说话时,一双眼睛犹自瞧着那些野果,怎么能不喜欢呢?大约是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吧。狄知非心里思忖着,高声向最前面的一辆车子说道:“快些走起来,休得停留!”
在卫士的催促下,车马很快重又走动起来,宫女们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野果,沈青葙探身出来与狄知非拱手作别,狄知非目送着她走得远了,忽地咧嘴一笑,拍马往山坡上跑去。
半下午时,队伍在驿站停下,沈青葙刚下车,早听见狄知非在后面叫她:“沈司言!”
沈青葙一回头,狄知非拍马跑过来,将个冰裂梅花纹的包袱往她怀里一丢,道:“给你!”
沈青葙不明所以,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沉甸甸的,压得两手一沉,不由得问道:“什么?”
“野果子。”狄知非咧嘴一笑,“我瞧着你应该挺爱吃的,就跑去摘了些,不过这东西虽然好吃,吃多了怕是要酸倒牙,你别吃太多!”
他东西送到,该嘱咐的话也说完了,于是调转马头,一边往左卫的队伍里跑,一边挥了挥手:“我走了!”
那包袱随意打着一个两头翘起的十字结,沈青葙扯了一下没扯开,这才发现是打成了死结,嘴角不由得翘起来,果然是一向不拘小节的狄知非,随手拿着野果子送人,又随手把包袱打成了死结。
待进了屋细细拆开死结时,一包袱红的白的黄的果子刹那间露出来,又有两个圆滚滚的山楂从桌上掉了下去,沈青葙刚捡起来,叶轻素已经拿着一卷文书走进来,看见时眼睛一亮,哎呀了一声:“是路上看见的那些果子吗?你从哪里弄来的?”
她也只是刚过三十的年纪,虽然平日里稳重,此时见了这许多野果,不免也兴致勃勃:“你从哪里弄来的?我本来还想着弄一点,结果左卫赶人赶得急,害我惦记了一路呢!”
狄知非值守之时跑过去摘野果,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会招人非议,沈青葙便没有回答,含糊说道:“叶姐姐也喜欢这个吗?我让她们包一半给姐姐带回去。”
她扬声吩咐道:“小慈,把果子装一半给叶司言!”
小慈还没走到近前,叶轻素已经摆手止住了,笑道:“不用了,我在你这里吃几颗解解馋就行了,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她拣了一颗熟透了的黄色山楂,用帕子擦了擦,一口咬下半个:“哎哟,这果子是面的,又面又甜!就是这种才最好吃,这摘果子的人很懂行呀,知道山楂要摘这种发黄发白的,你瞧,摘的这些红的都带着枝叶,应该是留着给你插瓶玩的。”
沈青葙脾胃弱,是以家里人对她的饮食极是上心,山楂酸枣这些野果子以前虽然也吃过,但都是沈白洛挑了最好的给她,她自己并不懂挑果子的门道,就见叶轻素又拣了一个黄的,擦干净了递给她,道:“喏,这种颜色发黄,摸起来不硬,闻起来有香味的才是熟透了的,这种入口是甜,回味稍微有点酸,口感面面的最好吃了,像那种半青半红的都没熟透,看着漂亮,吃的话要酸倒牙的。”
沈青葙接过来咬了一口,舌尖上一股子甜味,沙沙面面的口感,十分顺口,只不过咽下去以后觉得牙根上有点酸,果然跟叶轻素说得一样,不由得笑道:“姐姐真懂行。”
“我是贫女出身,小时候在乡里,什么野果子没吃过?”叶轻素说着又拣了一个红透的酸枣吃了,长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带着惬意的笑,“也就是这几年在宫里才吃得好些,说起来多亏我阿耶送我去念过几年书,好歹能写能算的,入宫以后才算是找了条出路,比不得十一娘你出身好,天生就赢了一半,真让人羡慕啊!”
相处这么多天,这是叶轻素头一回叫她十一娘,也是叶轻素头一回提起自己的身世,沈青葙听她虽然感慨,却不像有恶意的模样,忙道:“姐姐的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很了不起,我很佩服姐姐。”
“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罢了。”叶轻素又吃了一个山楂,摆了摆手,“瞧我这嘴馋的劲儿,实在不能多吃了,再吃下去,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只怕什么都咬不动了!”
她起身告辞,沈青葙连忙拿帕子包了一包果子要给她带着,叶轻素却不肯接,笑着说道:“这果子你知我知,别再给人看见了,免得有心人问起来,都是麻烦。”
沈青葙心中一凛。
主屋里。
典言张玉儿向仆固隽说道:“我方才从沈司言门前过,看见沈司言在吃果子呢,有山楂有酸枣,好生奇怪,白天那会子左卫不许人摘果子,也不知沈司言是从哪里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