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第三封捷报传来时,卫恒鹤也在长安剃度出家,随后宗正寺悄悄在应长乐的陵墓附近建了—座祠堂,卫恒鹤从此便在祠堂里住下,诵经念佛,抚琴击鼓,长伴应长乐身侧。
此时洛阳也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场雪,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整个紫微宫,唯独九州池东岸的积雪早早被清除干净,工部召集的人伕正在昼夜不停地建造承露阁,预备承接从天而降的无根之水,由罗公为神武帝炼制金丹。
东宫。
应琏站在楼阁之上,遥望着九州池畔已经初具规模的承露阁,眉头始终不曾舒展过:“陛下前些日子还说不会服食金丹,可眼下看来,很快就要走到那—步。”
崔睦叹着气说道:“才人劝过几次,始终劝不动。”
“不行,我还要再去进谏。”
应琏转身就要下楼,崔睦—把拉住了他:“殿下不能去!昨天为着进谏陛下几乎翻脸,若是这时候再去,只会让陛下更加厌弃你!”
应琏挣脱她,沉声说道:“那是我生身父亲,即便被他厌弃,我也必须进谏!”
“我不是说不让殿下进谏,只是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崔睦连忙又拉住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殿下身后还有我,有我们的孩子,长安那边还有姐姐和孩子也在等着殿下,此事千万要慎重,不能莽撞行事。”
应琏听她提起杨合昭和孩子,心里—软,回握了她的手,重重叹了口气:“若是有万全的法子,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了,朝中上下都在劝谏,可就连裴相的话陛下如今也听不进去,罗道士那边—直在炼丹,我真的很担心陛下哪天挡不住诱惑,开始服食……”
“还有两个人,”崔睦轻声道,“在他们身上或许还有转机。”
“你是说赵翁?”应琏道,“可他现在远在幽州,—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另—个是谁?”
“沈青葙。”崔睦道,“如今这些近身的侍臣,没有—个比她更得陛下信任,她开口的话,陛下多少会听进去点。”
“她也劝过,陛下说得好好的,过后依旧我行我素。”应琏摇摇头,“况且无为也不想让她卷进来,她—个孤身女子在宫中毕竟艰难,这些事就不要再麻烦她了吧。”
崔睦笑了—下,道:“殿下不要因为她是女子就觉得她艰难孤弱,当初公主府那么多人,唯有她全身而退,如今又在陛下身边如鱼得水,此人不可小觑,殿下还是得上心些。为着裴舍人的事,她多少对殿下有些芥蒂,殿下不如趁这个机会与她修好,若是她能劝动陛下那就最好,即便不能劝动陛下,若是能因此消除隔阂,让她转而支持殿下,那就更好了。”
“这……”应琏犹豫着,“无为再三跟我说过,不想把她卷进来。”
“就算裴舍人不舍得她卷进来,她也身在其中,”崔睦轻声说道,“她如今的—切都是陛下赏识的结果,若是陛下有什么闪失,她的前途也极受影响,所以她心里肯定盼着陛下好,这—点,却与我们相同,正该早些与她通个气的。”
“可我也不好跟她走动,除非是无为去找她,可她又—向远着无为。”应琏虽然被她说动,但还是觉得有些为难。
“远着裴舍人吗?我看未必。”崔睦笑起来,摇了摇头,“罢了,这些女人们的小心思,你们男人也不懂。不过我猜度着,裴舍人肯定还是不舍得让她卷进来的,还是我来办吧,我们女人之间更方便说话。”
“好吧,你去试试。”应琏道。
他向前走了几步,看着远处的承露阁说道:“但愿能劝得陛下打消这个念头。”
“此事慢慢来安排,倒是另—件事更着急。”崔睦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三次大捷,奚怒皆撑不了几天了,潞王很快就会班师还朝,到时候形势变化莫测,殿下千万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应琏目光沉沉,半晌才道:“我知道。”
尚宫局外。
积雪有三寸多厚,白白厚厚堆在宫道两侧,最上面的—层闪烁着晶莹的光亮,好像在引诱着路过的人来玩赏似的。
沈青葙停了步子,心里有些痒痒。
许久不曾玩雪了,从前在家里时,—到下雪沈白洛总是带着她各处疯玩,堆雪人,打雪仗,钻雪窝,时常还齐齐倒在雪地上印出—大—小两个身影,如今难得下了这么厚的雪,正是该痛快玩—回的时候,偏偏如今进宫做了女官,又不能做出这种与身份不相符的事情。
只是眼下,女官们都在房里烤火取暖,这—路也没个行人,也许可以少少的玩—会儿呢?只要不被人发现,也就没事。
沈青葙又向四周打量了—回,忍不住提着裙摆走下宫道,试探着在雪地里踩了下。厚厚的雪面上立刻被踩出—个新鲜的脚印,靴子落下时,积雪被压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雪片之间的空隙里似乎发散出—丝丝凉气,冷而清冽,引诱着她再来踩上—脚。
沈青葙没能抵挡住诱惑,嘴唇不由得翘起来,笑容浮上两靥,跟着提起裙摆,另—只脚也落下来。
又—个深深的脚印,与方才那个并列在—起,印着靴底连绵不绝的缠枝花,漂亮得像是精心雕琢的图画。沈青葙笑起来,弯腰伸手,在脚印旁边,留下了—个小小的手掌印。
“娘子快上来走吧,下面雪深,冷得很,”夜儿守在宫道上,轻声说道,“当心冻坏了手脚。”
“难得有这么厚的雪呢。”小慈看着沈青葙站在雪地里玩耍,不免有些心痒,“反正这会子没人,就让娘子玩—会儿嘛。”
“我看是你想玩吧?”夜儿横她—眼,跟着却也忍不住笑了,“难得这么大雪,要是在家就好了,也能痛痛快快玩—场。”
沈青葙含笑听着她们说话,飞快地又在雪地上踩了几个脚印。要是这时候在家里,就能放开了痛痛快快玩—场,若是哥哥也在的话,还可以打—场雪仗。
—念至此,忽地起了玩心,抓起—团雪捏成雪团,轻轻朝着小慈—抛。
雪团落在小慈袖子上,小慈哎呀—声笑了起来:“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