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沅万万没想到,临安周家居然还有人活了下来,并且一直延续到了今朝,还过得风生水起。而且,还是如今的周家。
这个险些叫她作呕的周家。
盛华长公主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就笑道:“除了临安周家,还有哪个周家?”
随欣却是一直在关注妹妹的表情的,看她面色一瞬间变得奇奇怪怪,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很是有些不解:“沅姐儿,是临安周家又怎么样?”
随沅的唇角轻轻一动,内心压抑着极大的悲伤,不叫阿娘和姐姐看出来,既是为了自己的秘密,也是为了不让她们担心自己。
“我就是有些奇怪,临安周家这样的人家,还有不少大家之作传世呢,按道理是最讲清贵做派的,也会出了周宁然这般人品下作之徒。”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但心里极其不平静。
她这么一说,盛华长公主和随欣也就不奇怪了。母女两个又感叹一番,好竹还出歹笋呢,祖宗厉害后代不行的也多了去了。
说句不好听的呢,哪怕是萧家皇族,开国皇帝何其威风,但太上皇的父亲做了皇帝,还不是极其昏聩,好在太上皇上位之后力挽狂澜,才将奔赴死局的朝廷和天下拉了回来,如今又有长临帝的英明神武,大宣正欣欣向荣着呢。
随沅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进去,就把门关上了。她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她费尽心思把周宁然一顿锤,却没有料到周家,竟然是这个周家。
她前世最温暖的那个家,她终于是回不去了。
她已经到宣朝很久了,十年了。这一辈子的快乐记忆已经慢慢掩盖了上一辈子。
她上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出身临安周家,她的先辈们或文成,或武就,为周家的门楣添光争彩。所以她的姑祖母才能被选进皇宫做了皇后。
可是前朝末代君王昏聩,一个党争,一场科考,就把她的家砸得稀烂。她的父母都没了,兄长也都没了,只剩下弱质女眷,远远流放。她只是因为年纪小,又被姑祖母眷顾,才能得以保全,在宫里苟延残喘。
但姑祖母顾不得其他人了。那时候她是太后,但是皇帝不是她生的,她只能管得住慈安宫这一狭之地。
她的周家,她的祖父、父亲、叔伯、兄长们的荣誉,到了如今,竟然变成了这样。
更让她关心的一个问题是,周家还有男人活下来了么?会是她的哪个兄长么?
随沅悄悄地来到书房,找到一本《世家志》。这种书里记录了世家的兴衰,应该有临安周家的。
翻了好几本,总算找到一个。如今吏部尚书的那个周家,确实和临安周家有一定的关系。当时周家被末帝一通锤,嫡系的男人全给锤死了,只剩下旁系子弟被流放。
新朝推翻前朝后,开国皇帝谋求贤才,有一名出身临安周家嫡系的子弟站了出来,拿出了周家的族谱和传承,以满腹学识重新恢复了周家门庭。
随沅看到这里,她其实是相信的。那个人应该确实是周家旁系之人,她的叔伯兄长在死前总会把该传承的东西传承下去。至于为什么没给她,她当时已经被接到宫里去了,放在她一个小孩子身上并不安全,对她来说也很不安全,虽然她素来早慧。
那位子弟是祖父的庶子所生之子,旁系中人,嫡系全死在了党争里,于是庶子掌家。随沅唯一生气的是,她的父亲兄长他们已经不被记在族谱上了,就因为他们卷进了南北榜案的事件里。
周家的族谱,从祖父,之后就是那位庶子,然后就是庶子一脉的传承。
她周永曦的父兄叔伯,都寂寂无名了。
之后,凭借着临安周家的好名声,周家日渐起复,不断地传承下去,如今也算是树大根深,才能与英国公府嫡女结亲,还差点叫他们结成了。
随沅觉得生气了!
她并不会因为周宁然是周家的子孙就觉得他做错事可以被原谅,但是曾经的姓氏如今出了这样的后代,依然叫她愤慨。
随沅的头开始隐隐难受起来。
她回想起上辈子父母的疼爱和关怀,兄长逗她开心,那时候是多自在呀。
“县主?县主?”耳边好像有人在叫她。
随沅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丫鬟见她久久没有动静,于是进来找她了。
她忍住思念,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你是随沅,不是周永曦了。
周家是你祖父、父兄还在的那个周家,那个才是值得你怀念的周家。现在这个周家不是。
只有这样,她才会稍稍感觉舒服一点。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听说这个事的原因,她晚上忽然梦见了父母。
此时,她根本不是晋阳县主,也不是盛华长公主和随侯的女儿,她只是上辈子那个最初的自己。
阿爹给她买了一个扇坠,问她喜不喜欢。
阿娘在旁边笑着看他们父女两个,时不时也插进一两句话。
周永曦看着活生生的父母,心里跳的极快:“阿爹,阿娘,你们……”
你们还活着。你们没死。那我之前所经历的那十年会不会是一场梦呢,是南柯一梦,其实现实中你们没死。
画面一闪而过。
她又看见她爹对她娘说:“科考快结束了,近来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怕不是有人要闹事,若是真有事,你带着曦儿去避一避风头。”
她娘问:“这事我先和曦儿说一声吧,她向来早慧。”
她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曦儿还小,别吓着她了。慧极必伤,这孩子还是拙一点好。”
“好。”
阿爹!阿娘!
她忽然被巨大的悲恸震醒了过来。
不是南柯一梦。她确实历经了两辈子,上辈子疼爱她的爹娘已经死了。她现在是随沅,不再是周永曦。
她狠狠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一时半会很难睡着。她只觉得心里钝痛,想东想西,不知不觉窗外飘进来一丝凉意,原来是下雨了。
随沅忽然很想有个人和她说说话。
不知道小哥哥在不在。这么晚了,他应该睡了吧。也不知道他那里下雨没有。
还是试探着问一句吧,万一他在,就可以陪她一阵子,要是睡着了,他也听不见她的问话。
随沅问道:“在不在?”
韩泱居然刚好也在。他今晚宿在英国公府,和程提晚上下了几局棋,一边说着各自中二的梦想一边喝着桃花醉,就回房去睡了。
他不容易醉,但今晚着实喝的有点多。好在理智还是在的。一听见那边小姑娘的声音,他就立刻回应道:“我在。”
随沅先问他:“上次我们的说话忽然中止了,是你那边停雨了么?”
韩泱也想起了上一次通话中出现的问题,他十分老实的说:“没有啊。”
随沅奇了怪了:“我这边也没有停雨。”
这一点韩泱是知道的。他们两个人都是洛京人——这一点随沅倒是不知道的。
随沅忽然问道:“你上次是不是很久没有说话?所以我们就被迫‘中止’了。”
两个人一同回想起上次的场景。
韩泱想,当时随沅告诉他,有一个人被亲爹上了家法,所以没能看到《将门风华》的投票结果,他当时又羞又恼,在猜测到底是谁在随沅面前败坏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之后他好像是很久都没有说话。
原来是这样!
韩泱道:“我当时……确实在想一些事情,就没顾得上回你。可能是因为这样,我俩就不能通话了。”
随沅:怪不得!这就解决她的疑惑了!
哎,也不知道小哥哥当时在想什么,都顾不上和她说话了。
不过好在今天他那里也下雨了,就又能一起说话啦!也有好几天没有碰巧两地下雨了呢。
随沅想到了一个她早就想问,却总是忘记问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呀。以后我们方便称呼。”
总不好一直“你你你”“我我我”的吧。
韩泱心头一跳,这么快就要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吗?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诶!
韩泱左思右想,觉得自己绝对不能让随沅知道自己是韩国公府小公子。
已知,随沅已经知道韩小公子被亲爹罚了一套家法伺候,又知,韩小公子是站《将门风华》的“共赴鸳盟”结局的。
好歹他现在在随沅看来,两个人还是志同道合的。因为他没有说实话,哎。
真的好难呀。韩泱忽然觉得,作为一个知道对方是谁而对方不知道我是谁的人也好难呀。他之前还总是觉得这样好,有一种隐秘的快乐,嘿嘿我知道你是谁哦,但你不知道我,如今算是初尝苦头了。
他早就打定主意。身份必须要捂好能捂一天是一天,他很要面子他看不开。
随沅忽然来问他,他只能急中生智道:“我小名阿玠,你叫我阿玠就好。”
他的笔名不是慕容玠嘛。正好有了用武之地。
随沅心头一动。这是她近日赖第二次遇上这个“玠”字了。第一次是那个笔名背后可能是个中年男人的慕容玠,第二个是小哥哥了。
这年头,大家都这么自恋么,还是美男子真的这么多?
随沅咯咯笑了一下:“阿玠,你可有卫玠之貌?”
韩泱登时红了脸。他心里自然是认同的。他们韩家人都上了一张精致好看的脸,他阿娘未出阁时也是有名的美人。他自然也是极好看的。
但是心里头这么想,不代表能够毫无负担地自夸呀。
他回答:“还行吧。至少中上之姿。”
男人嘛,要那么好看也没用呀。他韩泱泱就是不靠脸吃饭,哪怕他的脸很好看。哼。
随沅:“噢。”
为了转移话题,韩泱问回去:“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随沅闻言,有一点点纠结。她并不想对方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总觉得两个人这样神秘的联系是最好的状态了。
要是对方知道了她其实是晋阳县主,想必也会变得不一样了吧。随沅并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改变。
至于,一个“随沅”的名字能不能暴露了她的身份,随沅觉得有可能。
从韩泱说话的方式态度上来看,他肯定是那种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他的家境非富即贵。
哪怕他现在还住在江南呢,但人往高处走,没准哪一天他们家就进了京城了,知道了有个备受宠爱的晋阳县主的大名。
到时候他肯定会觉得不自在。
还是不要说真名了吧。
随沅小小声道:“我叫永曦。”
韩泱一听见这个发音就皱眉,她怎么又骗他?她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
不告诉他全名,告诉他叫“阿沅”也可以啊。像他这样,叫“阿玠”也可以啊。
为什么要告诉他一个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