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热火锅重油重盐,哪怕有球生菜吸油也不够,胡籁撕开料包,每盒只放三分之一调料,将菜、肉、蟹肉//棒和酸辣粉丝放好。
两个人也不看天看星星了,四只眼齐齐盯着盒子,听着里头自热包突突突发热的声音,热气逐渐弥漫开。
期待之情油然而生。
胡籁与沈证影的目光在天台昏暗的光线下碰撞在一起,眼眸里流露出同样的单纯渴望,一门心思等自热火锅沸腾。
沈证影垂下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胡籁跟前,她的形象实在不像个大学老师,一把年纪老想着吃吃吃。
倒是胡籁整个人就是意外的代名词,看起来挑三拣四的刁蛮小姑娘,意外接地气。不光是自备各种食物,连骂人也……别开生面。老实说,在老师跟前,再粗鲁的男生都会收敛几分。
“唔,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问吧。”有问题好啊,有问题表示感兴趣、想了解,胡籁求之不得。
小姑娘欢快跳跃的声音取悦了沈证影,“你是怎么做到随时随地谈笑自如说脏话骂人的。”
胡籁一怔,咯咯直笑,“沈老师对我有误解,我可不是随时随地骂人,是有需要再骂人。你不觉得骂人用粗话脏话很解恨嘛?”
“没觉得。”
“你不晓得骂粗话脏话可以解压吗?”
“不晓得。有实验证明和文献?”
到底是大学老师,张口闭口文献文献的。
“我要是把个体经验写成案例报告发表,也算是文献。”
沈证影语塞。
“其实一开始,在我小时候,也是想做淑女的。主要是不做不行,父母嘛,说一套做一套,就算做老子的粗话连篇也希望子女文文雅雅,对不对?”
沈证影笑,“没错。”
“可是你看我这张脸,世俗意义上的好看,也有世俗意义上的麻烦。要是太和气,麻烦就多,不是你想不理会就能不理会的,像沈老师你走古板禁欲系路线是一种方法。”胡籁喝了口热水,见沈证影没有被冒犯到的样子,继续说道,“可是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喜欢打扮得鲜鲜亮亮,漂漂亮亮的,不想为了一文不值的路人做那么大牺牲。要是走高冷路线呢,看到蠢得要死的又贱到跟前的我又忍不住,只能走粗暴路线了。脏话,我会骂,黄色笑话,我会说。有些男的很可笑,自己说没问题,一听到女的说就各种受不了。受不了最好,滚远点,莫挨老子。”
“为了一文不值的路人骂脏话说黄色笑话,不算是一种牺牲?”
“骂得不爽就算,我骂人的时候挺爽的。”
“要是别人因此对你产生误会?”
“那是别人眼瞎肤浅,我又没什么损失。沈老师,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在杨总跟前骂脏话吧,还是说……”胡籁故意瞄瞄她,“你对我产生了误会?”
“不敢不敢,要是对你产生误会,就是眼瞎肤浅。”
胡籁嘻嘻笑,“怎么会,一看沈老师就知道你深刻得很,最多眼神不好。”
沈证影摇头表示无语,她是做了什么让胡籁觉得眼神不好的事。
“火锅好了,先吃我们再继续真心话时间吧。”
揭开盖子,热腾腾麻辣香味扑面而来,在深秋的夜晚令人感到格外温暖。到十一月之后,申城转冷,再不好在无遮无拦的露天场所吃东西了。
“哎呀,我就说少了什么,忘了酒,我下去拿。”胡籁跑到楼梯口特意跑回来提醒,“沈老师,要为人师表,别偷吃啊。”
沈老师想骂粗话。
没多一会儿,胡籁拎着两瓶1664啤酒上来,邀功似的,“老板们都去休息了,幸好我熟门熟路摸了两瓶,沈老师喝酒吗?玫瑰味,清清淡淡。”
“可以喝一点。”
“其实喝啤酒会有点冷,不冷的酒又和辣菜不搭。”胡籁搓搓手,打开瓶盖后用湿巾擦过瓶口方递给沈证影。
两人不是第一次一起吃饭,吃得还是火锅,对沈证影来说自热火锅也是火锅,便没跟胡籁客气,喝酒吃菜,大快朵颐。
热辣辣的食物吃下肚,配以香甜清口的啤酒,沈证影只觉浑身上下无不舒泰,因父母而来的不快亦随之消散。
不过,她也知道,不过是另一次暂时消散罢了。
父母的想法和坚持几十年不变,下一次见面,说不定又会旧事重提。但凡有人在两位老人家跟前嘀咕嘀咕,就勾起老头老太的新恨旧憾,转而念叨她。
同样为人父母,沈证影觉得父母可笑之处始终未变,旁人说什么父母都听得进,子女说的,父母酌情打折扣。
“唔,沈老师,你终于没那么不高兴了。”放下筷子,胡籁伸个懒腰,“能问问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嘛。”
小姑娘倒是很敏锐,这察言观色的能力,要是自己儿子有她一半厉害,她就放心了。
“能不能问的你不是已经问了吗,也没什么不能问的。”沈证影语气淡淡的,“白天回家看父母,言语间有些不快,所以……”
“哦~~~”胡籁秒懂,“距离产生美,不见时日夜思念,一见面就恨不得再也不见。”
不过,寻常言语间的不快会郁闷那么久?要是她没瞎,在车上沈证影那表情,像是要哭好吧。
“没那么夸张。和父母毕竟是两代人,总有想法不合的地方。”
“沈老师的父母也是老师?看来做老师的也不是与时俱进,思想进步,啧啧,所以听老师的根本没道理。”
这是听江语明讲的。有次周末那小子要去外公外婆家,一提起来就嗷嗷直叫,说是外公外婆明明是老师,一点不讲道理,被儿媳妇一挑拨,就念叨她妈离婚丢脸。父母离婚少说也有十来年,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老的倒好,还念念不忘,耿耿于怀,比自己离婚还积极。年纪再大,也不能活成老不死啊。
这话江语明不敢在他妈面前说,在胡籁跟前毫无顾忌。
“两个老的可能把这辈子的道理全在课堂上讲了。这辈子有的道理,也全印在高中教材里,耐心点能数得出来。所以我们怕老师根本没道理。那舅妈也是,估计古代媒婆投胎,成天就想给我妈介绍男人。要介绍正常点的倒也算了,我不是不能接受我妈再婚或是恋爱,可她介绍的都是什么鬼啊,清一色全歪瓜裂枣。我妈多好,有气质卖相好还是大学老师,打扮一下就是传说中的知性御姐……”
难得江语明刻薄一下,胡籁听着开心,安慰他,家家都有几个极品亲戚,要是扫扫角落,起码扫出来一麻袋,之后还笑江语明是个妈控。
胡籁的话,看似问题,其实很笃定。沈证影警惕,“你怎么知道我父母是老师?”
不至于怀疑胡籁有坏心,但是这人比想象中更了解她的私事,让沈证影很没有安全感。
胡籁暗叫一声糟糕,脸上却是茫然迷惑脸,还学游戏里那样挠挠脸反问:“这是秘密吗?不是好多人都知道。我从哪听来的?哎哟,难道是你的粉丝。”
“我还有粉丝?”
“有啊,黑粉也是粉。至于哪个是黑粉,我就不好告诉你了。”
沈证影摇摇头,“我不想知道。”
这话不假,学生的心思学生的事,她没兴趣,别人爱怎么样是别人的事,只要不影响她,爱咋咋。至于从哪听来的,她猜想大概又是从王包包那听说的。学生爱打听,知道这些不稀奇。自己能从王包包那看到胡籁的朋友圈,胡籁也能从她那打听自己。
倒是公平。
只是这么一想,怎么总觉得有点怪呢。
“我听说教师家庭的孩子,要么很优秀,要么很变态,要么又优秀又变态。”
沈证影失笑,“那我都挨不着。”
“你是大学老师,副教授呢,怎么不算优秀。至于变态不变态么,我直觉你蛮变态的。你是教心理的老师,应该不会觉得变态是贬义词哦。”
“难道变态还是褒义词?”
“变态等于异类等于与众不同啊,至于褒义贬义,取决你的期望。以前没做与众不同的事,不代表以后不会做与众不同的事。”
“唔,看出来了,你是为自己的变态找借口。”
把披肩裹紧一些,沈证影问,“离婚不算与众不同吗?”
“离婚是劫后余生,灾后重建,是新生好吧。不过可能在很多老派人眼里,是与众不同。他们的人生词典里,婚姻这个词只有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一种解释。”
“哎哟哟,胡来来,看不出来啊,你年纪不大,想法倒是挺多,妙语如珠。”沈证影好笑。
胡籁摸摸鼻子,故作害羞,“被你夸得脸都红了。”
“离婚还是一种解脱,只是凡事都有代价。”沈证影笑了几声,将剩下的啤酒一口饮尽。
“那,沈老师,你还会再结婚吗?”
“不会。”
不是看缘分,不是似是而非,而是出乎意料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胡籁更好奇了。
“什么为什么,因为不适合。怎么,对结婚那么好奇,你去结一次就知道了。”
“不了不了,我对shā • rén也好奇,难道要去杀一个。我还对吃菌子中毒好奇呢。不过……”胡籁笑眯眯看向沈证影,“比起结婚离婚那些事,我对你更好奇一点。”
“哦,我对你也挺好奇的。”沈证影指指天文望远镜,又指指一桌吃喝。“跟朋友圈里你展示出来的那一面,不太一样。”
“那么,沈老师,你想不想了解我啊?”
“不想。”
胡籁:“……”
“就像你说的,好奇shā • rén难道要去杀一个试试。”
“喂喂,都说吃人嘴软,你也太伤人心了吧,好歹婉转一点啊。”胡籁敲敲桌子,没好气地说,“起码表达一下想了解我的意愿,但是,你可以加没法了解我的原因,比如你事多没空,比如你担心我不让你了解之类的。”
婉转?小姑娘懂婉转吗。只要有梯//子,她立刻就上。
沈证影才不中她全套,不甚诚恳地说:“总好过骗你。”
“骗我倒是没关系,但是沈老师,要知道比起骗人,人更喜欢骗自己。”说完,胡籁迎上沈证影幽幽的目光,勾起一个故作微妙的笑容。
一瞬间,沈证影几乎以为她知道了什么,但是转念一想,那不可能。
人都有秘密,她有,胡籁也有。
她的秘密藏得很好很小心。
沈证影静静地盯了她几秒,笑一笑,说:“没错,比起骗人,人更喜欢骗自己。”
天文景观最后没敌过生理需求,吃过东西又等了一会儿,沈证影困意难耐,随便刷个牙洗个澡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胡籁收拾完东西回房间一看,沈证影抱着被子已睡得不省人事。估计躺下前仍有一点良知,没有睡在大床正中,留出一半的位置给胡籁。
“沈老师,那么大年纪了,怎么没一点防备心呀。万一有坏人怎么办,万一我就是个坏人怎么办。”胡籁对着睡得呼呼的沈老师做了个大灰狼来了的动作,睡着的人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她嗷嗷的把自己给逗乐了,哧哧直笑。
沈证影的半个脑袋缩在被子里,发丝散乱,面颊被微量酒精熏得微红。
哪怕睡着了,眉心仍然微蹙。
没有煞风景大镜框的遮掩,双目微合,遮去了时而警惕时而小心时而欲说还休的眼眸。
无知无觉的吸引力最为致命。
胡籁忽然很想亲一亲她,嘴巴凑到额前,又缩了回去。
哪怕只是毫无杂念的跟亲猫亲狗亲洋娃娃一样的亲昵,对于一个睡着的大活人来说,终归不妥。
亲亲自己的手背,又咬了一下。
除了潮湿的温热,并无其他。
大家都是女的,亲吻沈老师的额头估计跟亲自己的手背没啥两样吧。
胡籁点点头,想了想,摸出手机拍了一张沈证影的睡颜后,退到原处。
摆在她面前的是个世纪难题,是听从床的召唤,跟沈老师同床共枕,一个被窝,还是继续等待火星合月,
答案显而易见:和沈老师一床睡觉,她是火星,沈老师是月,不就是火星合月嘛。
天文景观在人间显现,天人合一这种事,没道理不响应啊。
于是胡籁收了天文望远镜,梳洗过后,钻到沈证影身边。
比起外面秋风瑟瑟,被窝可谓是真温柔乡,难怪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英雄都敌不过温柔,何况她一个胡籁。
在温柔乡跟前,没有其他的选项。
人生难得几回跟人同床,躺下去的时候,胡籁觉得自己的心别别跳,怪紧张的。
江语明啊江语明,四舍五入就当我睡了你妈了。
第二天,胡籁以为自己会睡到自然醒,直到她听见几声熟悉的鸡叫,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沈证影的教室,一下子睁开眼。
“靠,我怎么又睡着了!”
入目间却是暖色的墙壁和温柔被子,本该睡在身边的人拿着水杯急急忙忙走过来按手机。
“不好意思,是我的闹钟。你继续睡吧。”和道歉声一起来的是晨间特有的薄荷牙膏味。
毕业之后,很少有大清早和别人在一起的经历,胡籁揉揉眼睛。
“台词不对啊,沈老师,这时候你不是该说,天亮了,鸡也叫了,你该起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