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证影做过梦境的研究与控制梦的训练。
她一向认为梦是通向潜意识的桥梁,梦境带给她日常疏忽又重要的消息。比如说,对胡籁产生的一些不为人知、难以启齿的小心思。
研究梦的想法源于青少年时期一直缠绕着她的梦。彼时梦里的她尴尬无助,前所未有的窘迫。哪怕醒来后不断告诉自己梦里的情形在生活中重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一切都是小事。但是梦里的她始终无法摆脱那种无地自容的羞愤无措。
等到沈证影开始从事心理学研究,那个梦已经消失很久,光凭记忆无法完整地回忆梦中场景,只有羞愤始终萦绕在心头。
多少年过去了,久到沈证影以为已经摆脱青春期开始的漫长困扰,终于可以面对自己重新开始,她重新回到了梦里操场的领操台上,穿着崭新的校服,当着全校师生家长的面做学生代表演讲。
讲着讲着,身上的校服突然之间全部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不着一缕的身上。她听不见底下的老师、学生家长在说什么,却能清清楚楚看到那些人看着她,严肃又震惊,指指点点。而她双手不知该遮在胸前还是身下,手足无措,欲哭无泪。
梦里的沈证影是初中女生的模样。
她就站在那里,众人之前,耳畔是嗡嗡的耳鸣,大脑混沌作响。
她知道这是梦,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醒过来,没什么大不了,这是梦。”
可是她动不了,视线所及是别人不停蠕动的嘴,即便听不见,她也能感觉到那些人在说:“无耻、变态、不学好、没有人会喜欢你……”
从前一样,梦的结尾是严厉的父母痛心疾首地对她说:“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不配。”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沈证影用手背遮住眼睛,感觉到指缝间隐隐有些潮意,心底无声叹息。所谓无用的大人就是她这样,四十多岁的人,依然会为那些陈年旧事所困扰。以为自己好了,一放松,旧时的问题还在那。
手机叮一声响。
不用猜,必然是胡籁无误。
在认识胡籁之前,沈证影的信息不多,非加不可的群统统屏蔽,偶尔江语明、孙舒雪极个别的熟人会发信息给她,再不就是合作单位的联系人,手机偶尔响个一两次。
认识胡籁之后,手机时不时叮叮咚咚的响,即便手机不响,她也会想,是手机出了问题还是小姑娘在忙,或是她做事太投入没听到消息声音,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
不是一个好习惯。
沈证影将手机往外推一推,不想去看消息说什么。
想到胡籁,会想到今后。
今后意味着一大堆问题:儿子、父母、外界的目光……那画面那场景,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一想到就觉得根本无解。
昨晚她一定是吃错药才会说明天去胡籁家。
不,明天也就是今天。
而且她一定吃错了很多药,否则怎么会决定要把决定权交给胡籁呢。
实在不行就跟胡籁商量,住她家可以,就当yī • yè • qíng好不好。
小姑娘应该会肯的吧?她不像是有长性的人。
尤其现在的年轻人,像她儿子那样,恋爱三五个月就换人是家常便饭。
大不了说好几夜情?
约定一个月、三个月,最多最多六个月。
越想越心虚,沈证影认命地摸到床边的手机。
胡来来:“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想到中午马上能见你,我幸福又难以安宁。沈老师,你悄悄把我驯化了。你来
看到“你来”,想到通讯录里躺着的“我来”,沈证影心头掠过一丝悸动,不自觉想笑。
笑着笑着,意识到自己嘴角翘起,她又叹气。
什么你来,根本是已完。
沈证影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如果家里有花,她一定扯一把下来数花瓣:去,不去,去,不去……
在纠结中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时已是中午,胡籁的电话进来,声音透着担心与小心。
“沈老师,你在忙吗?”
关切的语气让人感动。
“我睡过头了。几点了?十一点半?那么晚了。”沈证影坐起来,明显有了饥饿感,“你自己先去食堂吃饭,不用等我。我过来怎么也得十二点半,啊,那时候食堂没啥好吃的。”
听到沈证影只是睡过头,胡籁松一口气。她直觉沈老师犹犹豫豫还得出点幺蛾子,说好的事情变卦也不是没有过。
其实约沈证影到家里住倒不是非要怎么样不可。
进一步的关系,如果水到渠成,她乐意为止,如果没到那层,她愿意慢慢发展。
时间耐心,她有。
没有也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