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天在车上睡得饱,夜里闻芊很有精神,和朗许在客栈一楼的饭桌旁翻花绳,玩到深夜,连小二和掌柜都休息了,她才把人打发走,自己要了一盘瓜子,独自坐在空旷的厅堂里嗑。
杨晋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在外面待了不短的时间,身上的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进门便带了股冬日的寒意。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满屋嗑瓜子的动静戛然而止。
杨晋在看到门边不远处的闻芊时明显怔了一下,自打昨日闹过那出以后,他们俩就没单独说过话,如今这么四目对,反而莫名尴尬起来。
他只略停了停,便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抬脚上楼回了房。
闻芊两手夹着一粒瓜子,对这位锦衣卫大人的动作不予置评,她托腮看了半晌,最后把瓜子一丢,擦干净手站起身。
杨晋洗漱完毕,刚脱下外袍便听得有人慢条斯理地叩门,他只好把衣衫再披上。
门才拉开一半,回廊上那个窈窕婀娜的身形已跃入视线,闻芊抱怀站在外面,一双桃花眼若有似无地含着点笑。
“……有事么?”
“有啊。”她微微歪头,“不请我进去坐坐?”
此刻四下无人,杨晋回想起那日晚上的情形,终究感到欠妥,“明日再说吧。”言罢低头便打算将门关上。
闻芊勾着嘴角,在听完这句话后,刹那间唇边的弧度往下一凝,她本抱着好好谈一谈的决心来叩门,谁料他依旧是这个不软不硬的态度。
一时间新仇旧恨往上急涌,她想也没想,抬脚把他半掩的门踹开。
杨晋微微一愣,忙后退两步险险避过。
“杨晋。”她大步走进来,“你到底生的哪门子气!”
乍然叫她这样一问,他竟连自己都有些迟疑。
他到底生的是什么气……
杨晋颦眉微偏过脸,“我并未生气。”
“你没生气?你没生气这些天作的什么妖!”闻芊一甩袖子,单手叉腰而立,“我哪儿得罪你了你直说就是,拐弯抹角的算什么男人!”
他一愣,还未出声,闻芊一句话堵了过来,“行啊,我也受够了,锦衣卫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讨厌我跟着你么?好,可以,我从今往后不跟就是了!”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蓦地转过身,砰的一下摔门离开。
被毫无征兆地发了一通脾气,杨晋站在原地里,似有些没回过神,直到后院马厩之中传来低低的嘶鸣声,他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窗边:闻芊不知几时收好了包袱,随手牵了匹马,翻身便骑走了。
她不是气话。
意识到这一点,杨晋未及多想,当下跃出窗去,同时将手指屈在唇下吹出一声短促哨音,即刻有匹黑马越众而出。
他飞快踏着马镫,翻身而上,不等坐稳便扬鞭疾驰。
平静的小镇里,以往一入夜就看不到半个鬼影子的街道上闪过两骑奔驰的骏马,打更人提着灯笼,被马匹带起的风吹得直打转,好容易才停下来。
闻芊也很会挑马,正好挑的是性子最野速度最快的那匹。黑白混杂的青马刚睡完一觉,精神得不行,撒丫子跑得比白天还欢,很快就带着她冲出了镇子。
像是拉开了帘幕,郊外孤清的月色霜雪般覆盖在远远近近的山林间,比中秋还要圆的明月悬在半空,仿佛离得很近一般,驱使着人忍不住去纵马追逐。
沉沉的马蹄溅起满地泥泞,闻芊跑在前面,杨晋的马不多时也追上来,一前一后,不知道的或许以为是夜奔。
因为坐骑不如她,跟了半晌到底差着一段距离,杨晋无法,只得握拳在唇边,又吹了一道长哨音。
声音清脆而绵长。
青马的耳朵当即动了动,那野驴似的脾性终于收敛了不少,足下开始渐渐减速,见此情形闻芊方知不妙——这马是认主的。
在靠近路边那棵歪脖子树的地方,马儿驻足原地踱步,还甚是热情地往后一望,好似准备迎接谁一样。
闻芊握着缰绳,倒也没有多做挣扎,冲着这畜生翻了个白眼,忿忿的下来。
马还未停下杨晋已跳到了地上,他出门狼狈,给这夜风一吹,满头青丝显得更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