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求仙问道,世人总是对道士更熟悉一些,相比之下方士就显得不那么家喻户晓。
其实两边本就有互通之处,道士始于东汉,是方士的分支与传承,那会儿“小神仙”的说法还比较普遍,而在晋朝后,方士的风头就渐渐被其盖过,以至于萧条了很长一段时间,至今都没能东山再起。
这些人,善于医术、星相、奇门遁甲、占星卜卦,听上去的确很像那么回事。
“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都还活着?”闻芊回头看了一眼满山的金蝉脱壳,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对那些恩恩怨怨丝毫不感兴趣,也没有萌生出要去将当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的念头。
故人还活着,自然是最好的。
一切到了这里就已经算是尘埃落定。
至于他们还能不能相见,至于那段流落在外的时光和每一个想念家乡的夜晚,仿佛都不重要了。
从坡上下来时,她低低嘱咐杨晋:“这件事暂时别告诉小朗。”
藕断丝连的过去会让人背上太沉重的包袱,他闻弦音知雅意,无声的点了点头。
把坟场恢复了原状,两人回到村中的空地上。一锅寡淡无味的蘑菇汤被吃了个精光,朗许正帮着杨凝摘了药草来给施百川清洗伤口,他对这座遍地是宝的山格外熟悉,但凡说得出口的,就没有他寻不到的东西。
闻芊待他们忙完后才提出下山。
“村子有前后两个出口,我们方才走的是南门,这条道在当时一般不让小孩子靠近,北门的话我印象更深些,不会再遇上机关。”
众人将火堆熄灭,一队病残妇孺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宁静的荒村走出来。
行至牌楼下,朗许终于忍不住驻足,万分不舍地转过头。
绿树浓荫笼罩着的村落,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好像和记忆里的没有一点偏差,所有的景物都定格在了十年前。
黄昏中会有劳作归来的人,白云下升起炊烟袅袅,他在乎的亲人都在那里,似乎只要这么沿着小径往上走,便能与他们相遇。
“要是楼砚能来就好了。”身侧冷不防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能看看这里,他心中肯定很开心。等去了京城,再告诉他吧。”
他讷讷地回眸,正看见靠在杨晋怀中的闻芊——这个姑娘与初见时好似没什么分别,和那双眼睛对视久了,不知不觉竟能平复下来。
“你若是真的舍不得,留下也可以。”闻芊体谅的颔首,想尊重他的选择。
朗许很认真地抿着唇冲她比划:
我跟着你。
*
深冬的寒夜,在济南城门即将关闭之前,五个人分外狼狈地出现在了暮色里。
只是过去了几日,却像有几年那么长。
济南府的锦衣卫、衙门,甚至城外的驻军全部出动了,一帮人围着千佛山脚的密道又是挖土,又是绕路,夜以继日不眠不休,谁也没料到他们居然自个人回来了。
杨老将军毕竟上了年纪,脾气虽然坏,一口气失踪两个孙儿说不着急是假的,连着两天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城里城外的搜寻,可惜皆是音讯全无。
他坐在正厅里整宿没合眼,一听到下人禀报,忙“噌”的站起身,抬眼便怔怔地看见一群灰头土脸的年轻人走进来。
杨晋背着脸色发白的闻芊,杨凝扶着肩头血迹已干的施百川,朗许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他忍不住心生感慨。
老杨家的香火真是铁打的,感情受伤的全是人家!
杨晋已将人放在了帽椅内,杨老几步上前,不用他开口就给闻芊检查伤势。
“不行。”他沉着脸,冷冰冰道,“这伤我治不了,带她回房,过会儿我叫个骨科大夫来。”
杨晋在听到他吐出前两个字时,心就蓦地往下一坠,此后的每一句都让他的心愈发沉重一分。
他一言不发地打横抱起闻芊,在前面提灯婢女的指引下来到了西厢。
热水、炭盆、换洗的衣裳早已备好,丫环得了老太爷的令,要在大夫到之前把她伺候干净,于是便很自然的来请杨晋出去。
“我……”
杨晋双唇微启,他原本想留下来,可又唯恐说了什么会唐突了闻芊,迟疑再三还是转身往外走,手扣在门框上时,又扭头深深看了一眼。
来往的下人遮住了床上的身影,什么也瞧不见。
他们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杨府像沸腾的水,四面冒着喧嚣的泡泡。
杨晋打发了院中哭着闹着想进去帮忙的游月和菱歌,一炷香后,那位大夫姗姗而来。
看年纪他快有七十了,白发满头,一身布衣。大约是杨老的旧相识,言行举止间瞧得出两人的关系很密切,连说话的语气和模样都如出一辙的古板顽固。
老大夫身后有个小药童背着药箱,他进门不着急开口,先要了水来净过三回手,这才坐在床边打量闻芊的形容。
受伤以来连日奔波,冷雨、稀粥、野菜,在山中为了躲机关乱窜,可想而知她此刻的气色不会好到哪里去。
兴许是已经有了数,老大夫挽起袖子匆匆号过脉,便掀开被衾的一角,露出的恰好是那条伤腿。
闻芊才沐了浴,小丫鬟们为了诊治方便,特地把中衣卷上去了一节。杨晋站在一旁,看到她原本修长莹白的小腿上那抹触目惊心的绛紫色,不由狠狠攥紧拳头。
“大夫……”
不等他询问,老医生已颦眉打断,“这断骨其实不算严重,若及时医治再辅以汤药调养,倒是能好个七七八八。可惜眼下耽搁得太久,淤血堆积,又影响到了筋脉……”
他顿了顿,抬眼时却见对面的女子正神色沉静地等着下文,便认真道:“我会替你重新接骨,但能好到什么程度还得看自身造化。
“所幸现在不是炎夏,伤处不容易恶化,你结结实实用些汤药,过个一两月,不出意外的话下地应该是没问题。”
闻芊紧接着开口:“那能跳舞吗?”
老大夫许是鲜少见过这么心大的,当下冷哼:“跳舞?还上天呢,有这灵丹妙药,我早给人供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