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如闻芊这般情场老手出马,说不定可以使自己茅塞顿开,然而商量了半天没个结果,眼见时间越来越晚了,施百川只得垂头丧气地起身,“闻姐姐,哥,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闻芊叫住他:“上哪儿去?”
后者无力且绝望道:“我试着找人砍自己几下。”
没想到这小子当真了。
她笑了笑:“其实也不必么麻烦,对付杨凝的手段我没有,不过要让位符家公子知难而退,倒是能给你找一两个法子。”
施百川眼前一亮:“什么法子?”
“很简单,女人看男人总是要看优点的。”闻芊讳莫如深地一笑,“你想办法叫他出丑不就行了?”
*
戌时,正是月上柳梢,人约黄昏后的良辰佳期。
小西湖畔风雨桥边,翩翩公子临水而站。与符敏的气质不同,符岳此人明显斯文儒雅,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杨凝仍旧是一身官服,从头到脚黑漆漆的走过去。
对方听到脚步转身,随即面色温和地同她打招呼:“杨大人。”
杨凝歉疚地颔首:“刚刚才换班,抱歉让你等久了。”
“不会,没有的事。”符岳笑得满脸和气,“是我打搅了你才对。”
兴许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显得很是拘谨,拎着刀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放,迟疑了半晌正要开口,他却不着痕迹的打断:“杨大人用饭了吗?”
杨凝愣了下,“还……还不曾。”
符岳笑道:“咱们边吃边说吧,我知道有一家酒楼味道很好,杨大人有什么不吃或是喜欢的菜系么?”
原本想道出来的话生生被他岔断,杨凝只好如实摇头:“没有。”
“就好。”
在满街璀璨耀眼的花灯中,两个人好似谈笑风生,聊得很是投缘,施百川从不远处的墙后探出来,手指狠狠扒着脆弱的木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瞧他就像个斯文败类。”
闻芊和杨晋双双抱着胳膊在旁围观,看着符岳同杨凝穿街过巷,偶尔驻足看灯,偶尔流连摊贩,直往最热闹的地方走,很快便进了酒楼大门。
施百川险些跳起来:“闻姐姐,你看他们!”
“急什么。”闻芊靠在杨晋肩头,不以为意地扬了扬下巴。
三个人紧跟着往里走,挑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暗中观察边的动静。
符家乃是书香门第,济南城里排的上号的望族,请顿饭当然不会寒碜到哪儿去,简单大方的让店家摆了满满一桌。
杨凝素来话少,用饭时尤其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老规矩,吃得又安静动作又快,符岳在旁给她布菜,倒也不冷场地说上一两句,惹得她忍俊不禁。
施百川捏着汤勺,神色饱含怨念,几乎把碗里的腊八粥戳成了一团浆糊。
闻芊慢条斯理地在边上剥虾,蘸了酱料送入口中,俨然不慌不忙。
不多时,杨凝放下汤碗,符岳随即体贴地将帕子递过去,“这店里的甜食做得不错,杨大人不必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
她道了声谢,“不用麻烦,我已经吃得很饱了。”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阵,符岳才起身准备叫小二结账,账单流水似的送上来,他正伸手往怀里摸,蓦地脸色微变。
杨凝即刻留意道:“怎么了?”
符岳显得颇为尴尬,“我,我的钱袋好像不见了……”
施百川偷听至此,立时满眼崇敬地望向闻芊,后者喝了口茶朝他挑起眉。
“闻姐姐,真有你的!”见符岳栽跟头他顿时心情大好,“看这小子还怎么嘚瑟。”
杨晋闻言,瞅了瞅欣喜于色的施百川,低头凑到闻芊耳畔,“你找人做的?……这,不太妥吧。”
闻芊斜眼睇他,“有什么不妥的。你敢说看见我跟别人好的时候,就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许是想到了什么,他有些语塞地抿唇,坐回原处继续吃粥。
饭桌前,符岳已经确定了自己如今身上是掏不出半个子儿来,身侧的店伙倒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哪怕食客瞧着有吃霸王饭的架势,脸上的笑也分毫不减。
“小偷么?”杨凝皱起眉,“越接近岁末年初越是盗匪猖獗。想必是方才在街上被人顺走的。”
他无奈地笑笑道:“没办法,我命人把银子送过来吧。”
“不要紧,我带了钱两的。”她说着低头开始掏钱。
符岳微微讶然:“这怎么好……”
“反正有钱能付账,又必么麻烦。”杨凝数了数银子,把饭钱结了。
施百川瞧得很是肉疼,“这岂不是让她白白花了银子么?”
“她这次花了钱,你下次正好找机会给她补上不就行了。”闻芊擦干净手,孺子难教地看了他一眼,“听着,两个人交谈是要有契机的,正所谓有来才有往,一来二去感情才能深。
“倘若遇不到契机,就得自己创造一个,比方说……”她言罢向边努努嘴。
尽管经历了一番波折,好歹没被店家打出去。
“让杨大人看笑话了。”
符岳虽碰上这般窘迫的意外,却也很能稳得住脚,“我家就在和附近,要不你随我一块儿过去,我把钱还给你?”
杨凝笑道:“不用么客气的。”
“怎么行?素来没有姑娘家结账的道理,况这次是我请客,再叫你花钱我心头哪里过得去。”他语气很坚持,杨凝推辞了两句,已然无话可说,只好权当饭后消食地同意下来。
施百川还来不及懵,闻芊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学着点,人家才叫上道。”
他感触颇深地认真颔首,随即又狐疑地想,杨晋跟他情同手足多年,也不见得比自己厉害到哪儿去,如闻芊这般风月场的老将,他是怎么讨到手的……
“接下来怎么办啊?”
她勾了勾手指,“过来,我教你。”
待杨凝和符岳出了酒楼,三人即刻紧随其后,杨晋半扶着闻芊,见她连蹦带跑的往前走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至于么……真不想让他和杨凝接触,上符家去打声招呼不就完了。”
话音刚落,前面的两人整齐地转头来冲他“嘘”。
施百川:“哥,你小点声。”
闻芊翻了个白眼:“不解风情。”
杨晋:“……”
走了没多久,前面即是济南城有名的烟花之地,符岳不易察觉地带杨凝绕了远路打算避开。
再清白的世家公子,也会有么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相好,尤其是符岳这种能弹琴会写诗的风流才子,肚子里墨水越多,就越逃不开风花雪月。
闻芊在暗处抱怀轻笑,不过打个响指的功夫,三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横穿了整条街,直奔符岳而来,一边一个把他胳膊搂住。
对方受惊不小地左右打量,“你、你们这是……”
一人拉着他的手嗔怪:“符公子,来都来了,干什么要绕开呀。”
另一个附和道,“就是啊,进去喝两杯吧,上元节的酒水都是有折扣的。”
符岳被拉拉扯扯半天,急忙想撇开:“你们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姑娘噘着嘴不满:“哟,又不认识了。您成天打花丛里走,见过的姑娘自然各有千秋,我哪儿比得上人家呀。”说完便冲杨凝身上溜了一圈,轻蔑道,“公子,想不到您现在都是这种口味了?”
杨凝:“……”莫名被殃及池鱼,她不禁开始犹豫自己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走吧符公子,春宵苦短,一个人过多没意思。”
“是呀,这回买一送一怎么样,我们两个算你一个的价钱。”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休要胡说!”他转头要解释,“杨大人,我……这是个误会!”
杨凝不远不近地站在符岳两丈开外,好似在迟疑如此情况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救他。
这情景,这场面,甚至连言语都如此耳熟。
杨晋神色复杂地垂眸看着闻芊,后者正在瞧好戏,冷不防余光瞥见他,忙把唇角往下压,无辜道,“跟我没关系,我出招你弟出钱,唱戏的人都是他找的。”
他挑了挑眉:“你出的招,唱词总是你写的吧?”
“哪有么便宜的事,要我写词一首可得价值千金的。”闻芊笑道,“这是人家小姑娘发挥得好。”
杨晋淡淡地下了个结论:“天下乌鸦一般黑。”
她哼道:“黑的你不也照样喜欢……嘘。”闻芊提醒,“戏要散场了,快带我跟上。”
见她兴致勃勃的表情,杨晋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依言照做。
符岳花了好大把力气才将几个青楼女子打发掉,接连的几番变数令他措手不及,总感觉今日出门可能忘了看黄历,诸事不顺。
他拿袖子擦鬓角的汗,解释道“这些都是窑子里的下等女子,恰逢年节,又招揽不到客人,为了明日不受老鸨鞭笞,想来只能用这种法子讨银两。”
杨凝若有所思地听完,自然没有怀疑,面色沉静地颔首:“如此说来,她们也不容易。”
“是啊。”符公子苦笑,“真是对不住,好好的佳节,又让杨大人受惊了。”
“没事,你也不想的。”
为了避免再碰上什么不相干的人,符岳这回特地选了条僻静的小道,远离长街的繁华与喧嚣,连灯火都幽微阑珊,不甚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