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出门时,天色还早,但京城的大街小巷,已经充满了节日的喜悦氛围。
上元节的灯会,由官府主导,但只限于皇城内外,及那些权贵人家集中居住的街巷。其余地方,多数还是百姓自发参与。
其中不乏财大气粗的商户,早早便雇人做了各色花灯,到这时总算悉数摆放出来。
一时间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街上人多了,马车行进便格外困难些。车夫扯着嗓子开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在车外喧嚣。
初念忍不住掀起车帘,看向外头的繁华。
如今天下乱象初现,乱军四起,不少城池失守,许多百姓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就她从山梅县进京的这一路,便走得战战兢兢,若没有黑甲军护卫,恐怕很难平安进京。
京城这两年多了不少流民,治安遭到严峻考验。但总的来说,战火暂时还没有波及到这里。
分明城外片片疮痍,但城里的人,却对那一切视若无睹,用尽力量,去举办一场最后的狂欢。
初念记得,这也是她前世印象中,那么多年中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举办灯会了。
此后的十余年中,战火荼毒着这片土地,出于各种理由,许多城池都实行了宵禁,包括京城。
这也是她今日选择出门的原因。
她想看看这座城美好时刻的样子。即便事实上,这美好已经是最后的矫饰。
马车渐渐驶离拥挤的人群,进入一个僻静的巷道,道路登时变得宽敞起来,四周也安静不少,只听得到马蹄落在青石板路上的哒哒声,和车辕滚滚前行的声音。
初念心中猜测着今日的目的地,便听到车夫一声长吁,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车外,春妮掀开车厢前的毡布,初念探出身子一看,不由愣了一下。
熹微楼。
传闻中的销金窟,豪富权贵们一掷千金的消遣场所。
前世她因为某些特殊缘故,曾经踏足此处。偶尔那么一两次,却为其巨额的账单嗔目结舌。
她不由看向下车后便向自己这边走来的世子,心想,所以常年病重,还是影响了他的消费观,在山梅县为了讨好她这个主治大夫大手大脚,如今回了京城,这脾性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少年不知当家贵。
她是不是得提点他一二?
不过,自己又是这位的什么人呢?寻常医患而已,倒也不必干涉太多。
想到这里,便并未多言,在世子的邀请下,缓缓踏入熹微楼的大门。
世子订了一间临水的包厢,这里环境清幽,但透过敞开的窗户,却可以河对面的车水马龙。
待两人都坐下,闲杂人等散去,初念摘下了顶上的幂离,露出那张令人宿寐难忘的容颜。
世子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她,唇角不由微微扬起。
初念今日穿着一身妃色长裙,是在山梅县极少上身的鲜嫩颜色,布料也贵重些,上头绣着时兴的纹样。只是依旧素面朝天,头上也素净得很,仅攒着一根样式精美的金镶玉发簪。
并非殷处道不疼爱女儿,事实上,为了将初念带回京城,他付出了大半继续半辈子的身家。在派出殷陆去山梅县之前,他便早早吩咐容娘春妮等家仆,采买了诸多女儿家的用品预备着,初念归家的第一日,容娘便安排了绣娘量体裁衣。
殷处道本人过得清贫,却不代表要苛待女儿,比照同龄的小姑娘,各式珠宝首饰也亲自挑选了不少,姜素娘当年的嫁妆也都悉数交给了女儿,只是初念自己并不喜欢珠翠满头金玉满身,觉得不自在,便也就随她高兴。
但因为本身极为出众的相貌,初念也不需什么旁的点缀,如此清清爽爽,也足以令人心折了。
世子亲自为她沏了茶水,刚一坐定,便接收到初念的眼神暗示,娴熟地伸出右手,将手腕搁在她不知何时放在桌面的脉枕上。
初念诊断片刻,又问他近来的情况,世子都一一详尽回答。
初念收回手,收拾好脉枕,最后道:“虽然病灶已除,这么多年的积弱,你的身子还应好好调理。”
看了看他身上略显单薄的衣物,便道:“手足冰凉,依旧畏寒,就不要贪图好看,天这么冷,当多穿些才是。”
世子含笑点头,一旁的季轻冷眼瞧着,觉得他的这位主子可能除了好看二字,再没听见旁的内容。
季轻无声叹息,出去了一趟,回来给世子手里塞了个暖炉。
世子接到之后,第一时间让给初念,初念被他逗得哭笑不得,说:“我不冷,世子还是自己留着吧。”
世子便只好把那暖炉捂在手心里,觉得果然浑身都暖洋洋的。
这时门外传来请示声,说是伶人与舞姬到了。
世子便开口请他们进来。
初念微微错愕,没想到他还有这安排,不由道:“世子破费了,不必这般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