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暗色为基调的房间里,厚厚的黑色毛毯铺在地上,踩上去温暖而柔软。
四壁是红黑色的砖石砌成,砖石的线条蜿蜒成漂亮的花纹。黑木打造而成的巨大桌子压在漆黑色的毛毯上,浓密的皮毛包裹住光滑的圆桌角。
黄金的壁饰嵌在黑红色砖石的墙壁上,折射出金色的微光。
虽然有偌大一个复古的壁炉在房间的一角,但里面只是堆放着装饰用的光滑木块,而不曾使用。在这座由智脑控制的雄伟尖塔里,一直保持着最适宜人类的温度以及空气湿度,并让空气里始终保持着一种淡淡的清新香气。
穿着舒适的家居服的老人站在那个巨大的黑木桌前,拨弄了一下桌子上摇晃的不倒翁。他静静地看着那个脸谱古怪滑稽的不倒翁在桌子上晃晃悠悠的,一言不发。
他的儿子老老实实地站在他的身后,微微垂着头。
扎着黑褐色卷发的金色发带微微泛着光,男子一身锦衣华服,在这个暗色|色调的房间里异常的显眼。
老侯爵转过身来,看着那老实地站在那里等候着他指示的儿子,还有那张温顺的脸。
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个特洛尔少将俊美的脸,无论何时,那个年轻人周身都散发着一股说不出却能让人清楚感觉到的凌厉气势。
他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如此锋芒毕露,锐气十足的年轻人了。
在这个沉闷的帝国之中,这个仿佛刀锋一般的年轻人是如此的耀眼,让人不自觉地就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哪怕在面对着地位军职高于他的自己,哪怕是在致礼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仍旧是那一副冷傲的姿态,不会给人丝毫低头的感觉。
再看一眼身前这个一脸温顺地低着头站在自己身前的儿子,老侯爵忍不住想要叹气。
如果那个年轻人是他的孩子就好了。
“贝亚特。”
他喊着他的儿子的名字,满是皱纹的手轻轻地转动着他右手上金色的戒指。
“我记得我教过你,必须应对客人的服装,来选择自己恰当的服饰。”
他看了一眼男子那一身的锦衣华服,目光透出几分不悦。
这一身华丽的礼服,若是穿着在今晚的宴会之中出场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贝亚特这孩子却在前往迎接特洛尔少将的时候穿了这么一身。
贝亚特应该很清楚,他迎接的人都是刚刚从战争中归来,定是身着军装,可他偏偏就穿着这么一身华衣过去迎接。
或许在他人看来,贝亚特如此盛装是因为对迎接特洛尔少将的重视。但是,作为这个孩子的父亲,他怎么会不清楚贝亚特心里的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欣赏的特洛尔少将,这个孩子却一直对其有一种微妙的抵制。
只是,就算不喜那位少将,贝亚特也不该这样做。
……自大自傲,以服饰压人,这并非有底蕴的贵族所为。
“贝亚特,你让我失望了。”
老侯爵平静地说。
贝亚特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垂下来的卷发挡住他的脸,让人看不到他低着的脸上此刻的表情。
老侯爵看着在他眼前低头的儿子,还有那一直以来对自己唯唯诺诺的态度,忍不住想起那个年轻少将无论何时都笔挺而立的身影,心里越发觉得失望。
如果换成那个年轻人,就算是在他的面前,也敢于不客气地与他争锋相对吧。
与那个年轻人协同作战的日子里,他看得出来,特洛尔是个刚毅果断之人,绝不会任由他人摆布,哪怕那个人是他的长辈也一样。
当初在一起剿灭叛军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对于极有地位并且军功累累的自己丝毫不惧,当其他将领在自己面前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时候,只有那个年轻人敢于反驳自己的提议,并毫不客气地指出自己战略的漏洞之处。
当时他可是被那个少将毫不委婉的批驳给气得不行,但是偏生又无法反驳对方指出的错误,只能自己憋着生闷气。
后来转念一想,这么多年来,许久不曾有人敢如此当面顶撞自己了,那个年轻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这么琢磨着他突然又觉得有点意思,然后就难得好奇心一起,从头到尾地观看了那个年轻人的战斗。
这一看,他那一点闷气就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场战斗的过程实在是太棒了,连他这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家伙都忍不住想要赞叹。
整个舰队在最短的时间里以最快的速度铺开,却是一点都不乱,明明闪电般的速度却能给旁观者一种整个舰队都有条不紊的感觉。那出击以及合围的关键时刻里,抓住的时机精准到分毫不差,几乎找不出漏洞。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敌军在那个年轻人铺开的网里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偏生那网还是锋利的钢丝,结果就撞得头破血流。
如果那个年轻人是他的孩子,那种冷傲而且对长辈毫不恭谨的态度,他大概隔三差五就会被气得七窍生烟一次……不过,就算被三番五次的气得脑充血,过后老侯爵也只会觉得开心。
我儿子有本事啊,我儿子棒啊。
脾气冷点怎么了?傲气一点怎么了?
就算真的气死我我也乐意。
……只是那个年轻有为的年轻人终究不是他的孩子啊。
想到这里,老侯爵看向那个老实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贝亚特这个孩子的确孝顺,从不违逆他的意思。
但是贝亚特可是未来米亚家族的家主啊,若只知道一味地顺从他,待他老去之后,这么温厚的性格要如何才能扛得起这偌大一个家族?
米亚侯爵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管贝亚特再怎么让他失望,那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已经老了,必须在活着时候尽可能给贝亚特铺平以后的道路。
这一次他的寿宴,他邀请了特洛尔参加,就是为了拉拢这个年轻人。
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有本事、有能力,最重要的是,还深受陛下的看中和宠爱——若不是这样,就算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少将的位置。
这个年轻人的未来必定不可限量。
他拉拢他,想要特洛尔和贝亚特交好,也是为了让贝亚特在未来能多个助力。
心思转动之下,米亚侯爵开口道。
“记住,好好招待他。”
“父亲……”
贝亚特欲言又止。
那个叫特洛尔的只是一个少将而已,虽然据说也是出身古老的贵族世家,但是那个家族也早已衰败,现在身居高位的也就只有特洛尔一个人而已。
而他可是侯爵之子,居然要反过来去讨好一个比他年轻大半的少将?
老侯爵自然看出贝亚特的不愿,他摇了摇头。
“贝亚特,别看那人现在只是少将,他的未来不可限量,你现在交好他,未来自然多一份助力。”
“……是。”
男人再一次低下头,表示服从。
老侯爵看着明明还不是很甘愿,却很顺从地应下自己的儿子,心底有点烦躁。
若是换成那个年轻人,让他做不想做的事情,大概只会冷冷地斜自己一眼,然后转身就走吧。
“你走吧。”
他说。
“是的,父亲。”
贝亚特温顺地回答,微微弯腰向父亲行礼,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老人在铺着厚厚毛毯的椅子上坐下来,揉了揉太阳穴,想着那个对他温顺有加从不反驳自己一句的儿子,还有那个年轻人冷傲锐气的侧脸和挺拔的身影,眼底闪过一点无奈。
…………
……………………
在离开父亲的房间之后,一直微微低着头的男子立刻就抬起了头来。
在老侯爵面前那种温顺的表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眼角上扬起来,那挑起的弧度让他刚才在老侯爵面前看起来敦厚的脸瞬间变得冷硬了起来。
他低低地发出一声笑声,透着几分煞气,让他的笑声听起来颇为诡异。
贝亚特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换下那一身华美的礼服,靠在柔软的躺椅上。
他沉吟了一下,对站在旁边的侍从说了一句什么,侍从抬手,一个小型光屏浮现在侍从手腕上的金属环上空,一行信息被输入进去。
很快的,一个年轻娇小身着女仆装的少女被侍从领了进来。
她进来的时候,贝亚特斜斜地躺在软椅上,两位美貌的侍女一个站在前面帮他揉着肩膀,一个跪坐在软椅下轻轻地敲打着他的小腿。
“贝亚特大人。”
那位女仆低头行礼,然后抬起头来,那张看似清纯却在眼角眉梢透出几分媚意的脸赫然就是开始领着特洛尔少将前往房间的女仆。
贝亚特皱了皱眉。
“他没让你服侍?”
他特意安排了这个女人过去服侍那个人,可是现在她既然出现在自己身前,就说明没能近那个少将的身。
“您还记得跟在少将阁下身后的那个孩子吗?”
女仆说,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不敢斜视,经过特殊训练的她自然知道自己拥有的媚人手段是不被允许用在眼前这个人身上的。
无法接近那位少将,是她任务失败,但是失败原因不在她身上,所以她说得很坦然。
“少将阁下并没有允许我进入房间,而是将那个孩子带了进去。”
她的话让贝亚特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