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恂的眼睛忽然睁开,明明没有任何征兆,但他冥冥中感应到一种危险的异样。
好像有什么庞大超出他掌控的东西靠近了。
他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一丝黑暗的气息从他腹中丹婴位置忽然漫溢出来,眨眼间在眼前张开。
黑色的漩涡,仿佛随时会撕开时空,从中露出一只可怖的眼睛。
风恂大吃一惊,立刻恭敬行礼:“吾神在上!”
一声低沉森凉的叹息,像是从万丈地狱发出:【吾感觉到了天命魔君的气息,你将他带来了?】
风恂单膝跪地:“是,风白楚已经在属下掌控之中。”
【很好。】阴柔冰冷的声音,低低的,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尽快让魔君归位,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风恂低下头:“是,属下已经准备好祭品,即刻就可以让风白楚成为真正的魔君。”
【去吧。你从不令我失望。】那素来阴冷冰凉的声音,第一次带着几分愉悦满意的笑容,【吾已经嗅到了,这是一份绝佳美味的礼物。】
声音和黑雾,都如同消融的冰雪一样软化,蛇退一般沉入地底不见。
直到再无一丝踪迹,风恂才站起来,忽然,他凌厉朝身后望去:“谁?”
黑暗的甬道里,一个温润优雅的声音响起:“师尊,是我。”
云白素衫水波一样随着行动的动作在黑暗里漫开,像夜空中月下皎白无瑕的云。
风白楚从容走来,眉目清雅无害,迎着风恂黑暗里鹰视狼顾的视线。
风恂盯着他:“你怎么来了?”
风白楚温和平静地说:“师尊久久不来,白楚有些担心,所以来看看。”
风恂略一思量:“既然来了,便随我一同去吧。”
风白楚含蓄颌首:“是,师尊。”
地宫,九曲十八转。
直通八百里幽影泽地下。
众所周知,幽影泽地下有一个专门关押门中重犯和妖魔的影牢。
据说是因为这个地方没有实体,不在真实的世界之中,无法被外人找到。
关进去的人,除非门中特赦,否则就算死也无法逃出。
只有在某种特别的天气和时辰,在月光的某个角度折射下,才可以在幽影泽水面看到牢中关押的犯人们永不超生的魂影。
是谓,影牢。
连影子,也无法逃出的牢笼。
但现在,风白楚就随着风恂,走在影牢之中。
四周幽幽凄惨的哀嚎,有活人的,也有死灵的,仿佛地狱在人间的化身,永生永世都无法出去。
风白楚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连风恂偶尔瞥见之下,都有些诧异。
毕竟,风白楚可是险些就要被关进这里的,他竟不担心风恂此刻领他来此,万一又想将他关在这里呢?
“你不怕吗?”这么想,风恂便问了,“幽影泽之人,没有一个听到影牢不变色的。”
问的时候,风恂走在前面,神情又是众人面前那样高高在上、正气凛然的一派掌门。
风白楚声音平静:“不怕。白楚觉得,这里很亲切。”
风恂听到这个答案却没有多少意外,因为,风白楚毕竟已经不是曾经的风白楚了,人魔有别,他如今是即将归位的魔君。
身为魔君,自然不需要怕这种地方。对别人的痛苦哀嚎感到享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到了。”风恂说。
他脚步一转,进到了最深处一处牢房。
表面看去,那里却只是一堵厚重的青墙。
但,当风恂手指捏诀,法阵打进墙体后,那厚厚的青墙后面,瞬间出现了一处dú • lì牢笼。
这牢笼形状如八卦,四面八方悬空dú • lì,下方是燃烧的幽蓝冥火,让人无处遁形。
法阵之中,一位风骨清癯的老者盘膝坐在中间。
他皮肤惨白,肩胛骨被锁链洞穿,手脚全都是冰蓝火焰的镣铐。
这些镣铐全都是法阵具象,它们吸收他的修为,转而加固起禁锢他的法阵,让他自己困死自己。
老者睁开眼睛,眼神愤恨不已,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风恂幽幽地望着他,面无表情,对风白楚说:“还不来见过你太师伯祖。”
风白楚的太师伯祖。
那掐指一算,便是,风恂的师尊的师伯。
幽影泽之中,只有一人才有这样高的辈分,那便是,那位名叫舞阳的双丫髻少女的师尊。
苍梧修真界当世六大尊者之一的,文喑尊者,文弄潇。
传闻,文喑尊者被风恂掌门亲自三顾茅庐,虔诚请回幽影泽,一直在清净之地闭关。
谁能想到,他竟会出现在影牢之中?以如此悲惨、狼藉的姿势。
风白楚的脸上却毫无异色,他闻言,抬手恭敬行礼,翩翩优雅:“见过太师伯祖。”
他顿了顿:“太师伯祖不受礼,是对白楚有什么不满吗?”
风恂的视线从风白楚的脸上收回,再次看着怒视着他的文喑尊者,语气轻视:“起来吧,莫要怪他无礼。你文喑太师伯祖年轻时候,也是如同白楚你一般的美男子,举止温雅,风度翩翩,享誉修真界。如今成了这幅样子,虽说脾气怪了些,倒也不会连装模作样的本事都忘了。只是他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没了舌头,想骂人也骂不了。”
那文喑尊者被他阴阳怪气的话,气得愤怒之色更甚,不知道心里骂了多少难听话,表现在外,却只有挣扎间引起幽蓝火焰锁链侵蚀,不断抽搐的痛苦之色。
风恂见风白楚脸上一派平静,眼神漠然,既没有好奇,也没有意外,完全的漠不关心。
风恂不由问道:“白楚为何不问,这可是堂堂的天下六圣尊之一,我幽影泽最尊贵的前辈——文喑尊者。如今这般情景,你难道就不好奇,是为什么?不为他感到难过惋惜?”
风白楚神情冷淡:“白楚自幼听闻,在苍梧修真界,修为到了,能飞而不飞,滞留人间积累修为,时间越久,将来飞升之后获得的仙力神格就越强。修士倘若修行到了千年,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长生,便要被迫渡劫,成功则飞升上界,失败便重入轮回。只有极少部分人,自觉修为尚未圆满,能抵住飞升之劫,主动压制境界。当今修真界,只有六个人能做到后者,滞留苍梧大陆超过了一千五百年而不飞升。这样的资质,虽比不上昔日的昆仑掌门兮偟圣尊,却也是修真界难得的顶尖大能。因此,被敬为六尊者。”
他不紧不慢,徐徐道来,语气轻淡:“修真界,想要拜六圣尊为师之人,如过江之鲫,而文喑尊者,最是厌烦有意亲近讨好他之人。白楚一介小辈,不敢为尊者惋惜。尊者既是人间散仙,必然有大智慧,耳目通天,知晓一切。说不得如今的境遇,是尊者自己主动选择的结果。白楚若是多言,反遭尊者怪罪。”
“大智慧。”风恂笑着,忽然冷道,“本座看,是蠢吧!”
堂堂文喑尊者,被这师徒二人如此一唱一和侮辱,苍白面容顿时涨红,怨怒不已,明知越挣扎越被反噬,还是无法无动于衷。
文喑尊者:风恂小人,你暗算本尊,欺师灭祖……不得好死。
风恂冷笑着,眼神尽是不屑:“白楚,你可知道堂堂文喑尊者,为何连骂人都说不出口吗?其实,他原本的尊号是文音,他昔年拜天下知名的夫子为师,人称三绝公子。一手墨笔写得好字,正是这幅字叫他得夫子青眼,成名天下,此为一绝。第二绝便是他手中玉箫之音,曲成动天下。三绝乃是他那张脸。可惜,此人智商不足,蠢得可怜,因为怕输,居然在比斗中作弊。作弊也就算了,还被人当场拆穿。他师尊为保他,便废了他的舌头,叫他以后少逞口舌之快,招致祸患。从此以后,三绝公子成了双绝公子,文音便成了文喑。”
风白楚稍稍意外,却见那位文喑尊者神色倔强愤怒,并未有丝毫愧色。
风白楚:“是否当中有什么误会,白楚观文喑尊者,似乎毫无愧色,反倒甚是怨怒。好像被人冤枉了。”
风恂冷冷道:“此人向来这般不思进取,当初众目睽睽,证据确凿,以他师尊的护短,但凡有一点余地,也不会废了他的舌头。可惜,他非但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反倒恨上了幽影泽。五百年前,我幽影泽遭逢劫难,文弄潇仗着自己已然成名天下,不顾同门之情,想要趁机颠倒当初的记忆,当初输给了我太师父,便报复在我师尊身上。然而,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我师尊彻底逐出幽影泽。可是,我师尊却因你之故,渡劫失败,英年早逝!”
风白楚眼底一丝怔然,然后是原来如此的了悟。
——原来,这位大名鼎鼎,闻名天下的文喑尊者,竟是这样的人,怪不得……
风恂声音凌厉冰寒如铁,字字说来:“如此大仇,我师尊不与你计较,我太师父放过你,可我风恂不是什么君子,自当铭记于心,当日我便发誓,早晚要十倍百倍报复与你!可你居然蠢到会真的相信我堂堂幽影泽掌门,会不顾廉耻,仰慕你这所谓六尊者的美名,低声下气请你回来?竟还真的有脸回幽影泽!你若是死了,也是被你蠢死的!还有你那一再包庇护短于你的师父,你猜猜,他又是如何陨落的?”
风白楚侧首看着风恂,那张不管何时,哪怕愤怒都好像掐算过一样,神情刚刚好的脸,此刻是风白楚陌生的怨怒。
就好像,只有这一刻的风恂,才是真正的风恂,他的恨和怒才是真的。
那文喑尊者似乎有无数话要说,他的脸上愤怒之色稍减,有悔意,也有自傲坦然。
但,现场的两个人都没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
风恂侧首看向风白楚:“白楚,你去替为师杀了他,替你太师父,太师祖报仇。”
他冷冰冰的,声音高高在上吩咐到,没有一丝的感情。
风白楚看着他。
两个人的眼神交汇,彼此都清楚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