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听到这般悲戚的哭灵,很难不被其中的深情厚谊、悲伤痛苦所触动。
风恂忍不住站了出来。
但,真实的情况其实是这样的——
风恂听了好一阵对方的哭声,听得眼睛酸涩,心尖发软,但是呢,还是有点不太满足。
这个人哭得当然是很动人的,可是他哭得实在太投入了,以风恂历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经验,以及白日在集市听话本的体会来点评的话,就是——话本先生(编剧)写的台词没能跟上(配不上)说书人(演员)的感情(演技)。
作为死者,听悼亡者给自己哭灵的心理,和观众听说书其实是一样的,追求的是心理期望的满足。
自己想听到的,是弟子面对死去的师尊,内心丰富、详实的独白。
有错吗?当然没有错。
过分吗?一点也不过分。
但,人家就是哭得这么的含蓄,他能负分指责吗?
那必然是不能的。
所以,还是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年轻人演技不好,就得老戏骨来亲自示范一下。
于是,风恂走到了前台。
当然,是以二长老的身份——他当然也想过,要不要以风恂掌门鬼魂的身份现身,但,考虑到这样的视角没有披着马甲爽,有戏剧性,于是否决了。
“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哭风恂掌门?”风恂缓缓走出,抬手将一盏盏黯淡的长明灯点亮了些。
葳蕤烛火之下,对方的脸清晰照亮。
于是——
风恂,看到了风白楚的脸。
风白楚,看到了二长老于沧浪的脸。
风恂并未太过惊讶,毕竟,他其实就只有风白楚这一个亲传弟子,着实谈不上什么失望,真出现一个陌生人,那才是有鬼了。
风白楚也没有任何异状,只眼尾发红,鼻尖发红,噙着泪水,毫不感兴趣地看了他一眼,就再次专心致志地望着棺木,万念俱灰,神仙落泪。
但,流量小鲜肉可以掉链子。
老戏骨对自己是有要求的。
风恂一副意外的样子,皱眉,冷着声音,以二长老于沧浪傲慢轻蔑的语气说道:“风白楚,原来是你,你还有脸回来!”
说着,双手聚起大招,就要朝他攻去。
面对他的怒斥,风白楚心如槁木,只垂眸望着棺木:“你要杀就杀吧,白楚死在师尊灵前也好,这样便能见到师尊,对他老人家亲自谢罪。”
——那倒不必,我就这呢,你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说了。
但风白楚闭上眼睛,脸上万念俱灰,失去一切表情,一言不发。
唯有发红的眼眶,濡湿的眉睫下,一串眼泪珍珠般颗颗分明滚落下来。
老戏骨风恂刚提起来的饱胀情绪,一击落空——小鲜肉弟子没接他的戏。
啧,行叭,风恂悻悻放下手。
但老戏骨仍没有放弃,决定换个戏路。
只见,二长老面带鄙薄,嘲讽道:“堂堂魔君,有何罪对一个死人可谢的?你不是跟那北堂有走了吗?为何又回来了?”
风恂没料到,这话一出,原本心如死灰的风白楚忽然就激动起来。
甩袖大怒:“别对我提那无耻之徒!”
这袖风不仅甩得棺材板一震,更险些直扇风恂的脸,他不由往后仰了仰面。
本想发作,但被风白楚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北堂有,无耻之徒?
看来这两人关系不好啊。
就是不知道,是装得不好,还是真的不好啊。
“北堂有,他做了什么?”
风恂想到,说起来今日本该是北堂有上门索取十座上品灵矿脉的日子,但是直到晚上也没见他来,着实反常。
谁知,他这一问,反倒是风白楚清俊温雅的面容露出怒不可遏的神情,冷冰冰地克制着,对他怒斥道:“二长老这个代掌门做得可真是轻松,难道不知道市面上如今出现了许多低俗话本,诋毁师门,恶意编排我师尊,毁我师尊清誉!你就毫无所谓、无动于衷吗?”
风恂今夜本就在为此生气,但现在意外看到有人比自己还气,顿时心平气和:“此事我略有耳闻,已经禁止门中之人传阅。但山门之外,也不是我幽影泽能一手遮天,想堵嘴就能堵得住的。再说,我辈修仙之人,当超脱世俗,不因旁人毁誉而动摇。别说你师尊已经故去,就算他活着,也必不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不管风恂内心怎么想,这话说得当真是一派仙风道骨,非常符合风恂以往在众人面前正气凛然的形象。
风恂很满意,但风白楚不满意。
他冷冷挑眉,负手而立,神情清冷自负:“我师尊境界高深,他固然可以不在意,作为弟子,白楚却不能不恨!”
风恂:说得好,我支持你!
风恂:“嘴长得众人身上,他们大多只是凡夫俗子,或是些普通修士,你恨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把他们都杀了吗?”
风白楚眉眼沉郁:“二长老有所不知,这话本的源头,不是别人,便是那无耻之徒北堂有!话本内容,全出自他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