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北上,木叶凋零。
陆绥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青色帷幔和一块四四方方的床顶。他心中起疑,心想这阴曹地府修得同自己的屋子一样,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刚想起身,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好像被人拆了一样疼得要死,他拿手抠着床沿,一个翻身勉强下了床,环顾四周,当场就愣了。
这阴曹地府长的不是像他的屋子,这根本就是他的屋子!
一个比较荒诞的想法,突然就诞生在了他的脑子里,随便揪住一个小厮,盘问了几句,然后陆绥就在小厮大白青天见了鬼的表情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竟然回到了凌统一十七年,他十九岁的那个冬天。
陆绥轻车熟路的走到屋子中央的圆木桌前,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仰头一饮而下,这才开始思索这时应该发生了什么事。
凌统一十七年,西北大捷,他荣耀而归,一时风光无限,冷不丁的被告知皇上下旨要他娶男妃,还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侯爷,气得他当场发狂,一杆银枪杀到文毅侯府,闹了个鸡犬不宁,
老王爷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祭出家法,把他摁到祠堂一阵捶。老王爷那是何等的英雄好汉,九十多斤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没两下就把他打趴下,修养了三四天才勉强下得了床。
屋子外,老王爷听下人禀告说陆绥醒了,急急忙忙赶过来,一进门,正好与陆绥对视,四目相对,两人俱是大眼瞪小眼。
“爹……”乍一看见老王爷,陆绥心中满是感慨,一撩衣摆,缓缓跪了下去。
上一世,他领兵在外,老王爷死的时候也没能赶回,连后事都是温庭弈着手安排,再次看到老王爷,他如何能不激动?
谁料老王爷看到他这番举动,却是紧皱眉头。
陆绥是他老来子,王妃又仙逝得早,他便对陆绥千般宠爱,万般纵容,万事都依着他的性子,别说是打了,就是骂都没过几次,这次动手揍他,老王爷确实心疼,但并不后悔。
绥儿什么都好,但是不惜真情,不懂人心,迟早是要吃亏的。他都那么罚他了,醒来之后竟然还是想着求他退婚。
老王爷剑眉倒竖,沉声道:“绥儿,本王当真是把你宠坏了,让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陆绥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咋啦?
老王爷轻啜一口茶,自顾自的接着说:“温侯于大雪中苦求一天一夜,是为高义,你不思感激也便罢了,竟敢扬言说温侯高攀,难道是西北的风沙把你吹瞎了不成!本王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
陆绥闻言,这才想起了自己当年做过什么混账事,连忙开口解释:“我娶!爹,我愿意娶温侯,我一定娶,最好今天就能娶!”
老王爷不敢置信的看着陆绥,心想自己打的是屁股,怎么反而把儿子给打傻了,有些心慌的问道:“绥儿,你没事吧?头疼吗?”
陆绥摇摇头,实话实说:“脑袋不疼,就是屁股疼。爹,你拿打蛮族鞑子的劲打我,真不怕把你儿子给打死……”
老王爷看他还会贫嘴,知道他没事,继续道:“哼,打死活该!幸亏温侯仁义,不与你计较,既然他愿意退婚,本王也不便多说什么,否则本王一定打死你!”
平生惊起一声雷!
“等等,退婚,什么退婚?温侯要退婚!爹,你答应了没?”
老王爷瞥了他一眼,悠悠说道:“自然是答应了,你既不愿意娶,本王亦不能绑了你去拜堂。温侯知你无心,自愿退婚,此番情谊,绥儿,你怎生看不懂?”
陆绥简直想仰天长啸,哭爹喊妈,他看懂了呀,也想明白了呀,怎么刚看懂这到手的媳妇就飞了呢?上一辈子,他死活不愿意娶,牛的就快要上天了,老王爷一个闷棍砸过来,绑了他去拜堂,怎么这一辈子他爹就想明白了?要死不死,这是不是他爹!
陆绥欲哭无泪:“爹,候府的人几时来的?”
“今天早上。”老王爷淡淡瞥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确定地问道:“绥儿,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你没有在拿本王寻开心?”
陆绥在心里面琢磨了一下,今天早晨,若是他现在抄小路去追,应当还来得及。他心里急得要死,没时间同老王爷贫嘴,顾不上身上疼痛,箭步飞出房屋:“爹,你等着,我去把你儿媳妇追回来!”
等陆绥一走,老王爷呆愣愣的坐着喝了几口茶也就离开了。途经一处花房暖室,停了下来,颇为感慨地问道:“老吴啊,你说绥儿这孩子像我多一些,还是像烟儿多一些?”
老吴憨厚地笑了一笑,开口答道:“殿下的容貌像极了王爷当年,但这小孩性子,更像王妃。”
老王爷若有所思,爽朗一笑,也就离开了。
陆绥一出门直奔后院马厩,拉住自己的坐骑云踪的缰绳就往外拽。云踪正同一匹通体雪白的马计划生育计划得火热,被陆绥扰了兴致,不大高兴,尥蹶子尥得欢畅,响鼻打的震天响。
陆绥翻身上马,夹紧马肚子,没好气的道:“还不安生一点,我都快没媳妇了,哪能让你阖家欢乐。今天我的媳妇就靠你了,等把珩萧追回来,别说一匹马,就是三宫六院七十二马妃,我也给你安排上,天天让你雨露均沾。”
陆绥驾着云踪从小路向文毅候府赶去,天黑前终于抵达。远远望去,文毅侯府一片寂静,了无生气。侯府门口有两个侍卫一高一低,一瘦一胖,莫名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