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乔书佑做过最坏的打算是什么,那无疑就是某天池倾会对自己硬来。但他怎么都没能想到,最后池倾会用这样的方式,是要让他主动。
他真的觉得池倾坏透了,恶劣透了。
乔书佑站在原地,没有迈动脚步。
池倾等了许久,见他迟迟不动,才说:“你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走,电梯下去就是了。”
那一刻乔书佑真动过转身离开的念头。
就这么走了算了,现在就走,离开这里,去意大利,这辈子池倾都找不到自己,而自己也不用再受他的威胁。
可乔书佑做不到。
舅舅家,施家,现在是段初,他本来以为自己一无所有不必要再为了什么担心,但最后能供池倾把捏的东西却越来越多。
这一刻他恨透了自己这样的性格,要是他能像池倾一样狠毒无耻,就不需要为牵连到了谁而犹豫难受。
可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以前有父母在,会给他无限宠爱跟保护,会告诉他做人就该如此,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别人负责。
但他从没想过,他所坚持的善良落到池倾手上,就成了傻,像个白痴,是无法挣脱的弱点。
乔书佑慢慢开口:“……我不会离开的,但你不能这么对我。”
池倾却已经吃死了他,无所谓地说道:“一句承诺有什么用,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离开。”
根本不给乔书佑其他选择。
怕是昨晚自己直接就走的行为激怒了池倾,乔书佑看着池倾现在这样,都很难想象,昨晚他是怎么保持住和颜悦色的。
乔书佑稍稍走近了几步。
他每步都缓慢,每步都在反复挣扎——真的要这样吗?他真的要做到这步吗?他真的再也无法离开池倾了吗?现在会怎么样?以后会怎么样?
直至走到池倾跟前,下一秒被池倾拉近怀里。池倾困住了他,脑内所有想法都变成空白。
池倾问了最后一遍:“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真的确定不走吗?”
其实他问三次跟问一次都一样,乔书佑知道自己逃不过。
只是仍旧难以置信,自己会被池倾用这样的手段对待。
昨晚他以为自己是真的解脱了,都做好决定干脆去意大利了,结果池倾网子一收,他就被拉了回来。
他的反应总是慢池倾的布局好几拍,一直到现在才明白,他原来根本走不掉。其实就算没有舅舅家,没有施家,没有段初,池倾也不会让他走。
乔书佑骂了一句:“你真的是个混蛋……”
池倾轻笑,毫不介意地承认:“能得到你就好。”
他收紧了环抱乔书佑的力度,好像在宣告,他给过的所有机会都结束了,现在开始,他就不会松手了。
但乔书佑无法避免地感到害怕,他尝试着做最后的挣扎:“……能不能,别这样……”
池倾告诉他:“不能了。”
乔书佑从来没有想过有天自己会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也没有想过,第一次上床是会跟谁,又是在哪里。
他对情爱的印象是很朦胧的,只觉得这该是件美好的事。
会跟喜欢的人一起,有春情浪漫的氛围,会有情话跟亲吻,是灵魂的分离到合一。
总之不可能是在一张冰凉的办公桌上,又被一个充满危险的男人抱着。
他以前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体跟常人不同而难堪自卑过。
可池倾满溢侵略征服的眼神让他本能地感到羞愧,只想要遮盖。
他很难形容这是什么感觉,痛感夹杂着委屈,自暴自弃却又不甘心,他像只刚刚破壳的幼鸟,被困在池倾怀里颤颤不安。
最后妥协。
他不是对池倾妥协,而是对乔家崩溃以后,全局崩坏的世界妥协。
他失去了乔家的庇护,再也没有父母的宠溺疼爱,这世界美好温暖的短暂模样像混沌水泥般一点点凝固龟裂,最后碎片落在地上,他看到了世界最初的真实,是亚达摩夫写过的文字,一切人类的命运同样是徒劳无益,无论断然拒绝生活或是欣然接受生活,都要通过同一条路走向必然的失败,彻底的毁灭。
他或许就会这样融在这张办公桌上,成为一块冰凉的木材,成为生活毁灭过后,残缺丑陋的次品。
可当他用指甲在桌面上划过难听的刮声时,池倾又将他的手拉过去亲吻,说道,不要拿桌子出气,你要抓就抓我。
他不喜欢池倾,讨厌池倾的手段,却在这一刻敢去相信池倾是真的喜欢自己。或许是因为池倾看向自己的眼神明亮且不遮掩,或许是因为他看似强硬的模样下其实隐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跟安抚。
很奇怪的感觉。
他的感官无限放大,似乎连汗水滴落桌面的声音都能听清,所以才能感知到这一刻池倾看向自己的情绪。
但这只是让他更加复杂混乱。
他说不清楚,就好像他被扔入了一口深井,他等待着被死亡来临却又祈求救赎。这时从井口下来一根带着刺的绳,抓了能得救,但掌心会被刺伤刺痛,而刺会顺着血液扎进他心管。
最后他能得救,只是往后都摆脱不了这根刺。
生活正在毁灭着他。
乔书佑哭得很厉害,泪水迷糊了视线,他看不清池倾的脸。
他想求饶,他想池倾放过他。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将这样的话说出了口,因为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或许是池倾听到了他说的话,亦或许是池倾看懂了他想说什么,所以池倾才故意贴在他耳边说,不疼不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跑。
乔书佑哭到无声,整夜未睡的疲惫在这时成倍涌了上来,他记不得自己是在哪个点失去了记忆,总之等到他再醒来时,已经是很久之后。
心情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他本以为自己会不能接受,会被绝望吞噬,但好像之前已经有过太多这样的担心,所有的难以接受跟不安惧怕已经在猜测的过程中被慢慢耗尽。
等到真的发生后,心里的想法竟是十分荒唐——就知道会这样,果然还是这样了。
从心向外,非寻常却像寻常的麻木无感包裹着乔书佑。这一刻他不生气也不难过,只是疲惫,带着无尽的空落落。
他睡在池倾的休息室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池倾抱进来的。
被褥跟池倾家里的一样,房间内暖气适中,床头还摆着一个加湿器,只看周围的环境,好像一切都跟平常没有区别。
池倾倒是没有怎么折腾为难他,就像是说的那样,不过是为了证明得到他而已。但乔书佑头疼,还很沉重,醒来之后也闭着眼睛继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脑内闪过很多无关紧要却在这时挤占空间不肯出去的东西。
他突然开始计较在意大利吃过的一家无名小餐馆。
那里的海鲜匹萨很好吃,就是店员很轻浮——说是罗马人天生浪漫,好听的话一套套能将人吹上天,但乔书佑觉得就是轻浮,所以哪怕食物很好吃,他也没有再去过。
他开始想上次因池倾意外闯入而毁了的画,如果要继续将恶魔完成,他该用什么样的颜色,恶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想到很久以前念过的一首诗。低沉的天空像一个大盖,罩住被无穷烦扰折磨而幽咽的心灵。大地变成一间阴湿的牢房,希望像蝙蝠在低翔。
他突然想不起来但丁遭受黑魔鬼追赶是在地狱的第几圈,忘记了《地狱变》中画家亲眼看着女儿被烧死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