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子瀚一点都不意外林匪石会做出这个决定,这些条子总是有一种近乎愚蠢的“仁义”,一个比一个有自我感动的奉献精神,他慢条斯理道:“让林匪石一个人到盘龙山下的三岔路口等着,一个小时后会有人过去接他。”
贺华庭问道:“如果南风一起跟来了呢?”
“南风啊,给他安排点事做,”舒子瀚不急不缓说:“猎鹰今天晚上不是要去跟缅甸那边的军|火商谈生意吗?这个人现在对沙洲来说没什么用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以后留着他说不定还是个祸患,送南风一个顺水人情也未尝不可。”
贺华庭一怔:“您的意思是……?”
“今天让鱼藏过来做客,”舒子瀚游刃有余地低笑了一声,语气缓和道:“明天再让南风亲自来接人,他们两个人不管哪个单独放在外面都能翻天覆地,索性都留在我眼皮底下好了。”
贺华庭心里逐渐冷了下去,后颈一阵发寒,他语气如常道:“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那祁连他……?”
舒子瀚说:“哦,那个条子啊,我对这些蝼蚁之辈没什么兴趣,暂时也无意跟整个重光市局作对,等林匪石到了,自然完整归还,你可以让你的那些‘同事们’不必担心。”
贺华庭喉结滚了一下:“知道了。”
——
“南风,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
在试探完舒子瀚的口风之后,贺华庭直接给江裴遗打了一通电话,语气严肃紧绷、语速急促飞快:“舒子瀚让林匪石一个人到盘龙山下等着沙洲的人去接他,你带人去对付猎鹰,根据沙洲内部消息,他今晚会跟缅甸军|火大佬碰头见面,时间地点我等一下发给你,我知道他是你的宿敌,你想手刃他许多年了,这次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至于舒子瀚这边,我会尽力保证林匪石的安全,按照舒子瀚话里的意思,他明天就会让你跟林匪石见面。”
江裴遗听了没有说话——他想对付锟铻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在这一天两天,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能离开林匪石的身边,用后脑勺想也知道舒子瀚想要林匪石不得好死,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足够他把林匪石一刀一刀切成片儿了。
贺华庭没得到回音,想来是江裴遗不愿意听他安排,又冷静地开口分析:“江队长,你真的没有必要跟林匪石一起过来,包括你们后面的那些人谁都不能跟来,舒子瀚不会允许的,以他独断专行的性格,如果被他发现有人忤逆了他的话,甚至可能会惹怒了他,除非你能保证绝对瞒天过海,但是这不可能的。”
——谁都不放心林匪石一个人去自投罗网,可是在舒子瀚面前耍小聪明,跟自寻死路差不多,就连最小型号的追踪器恐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贺华庭顿了一下,低声道:“今天你只要对付猎鹰就好了,沙洲那边我会安排的,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林匪石的安全就交给我吧。”
江裴遗沉默许久才说:“我知道了,我跟匪石商议一下,五分钟后给你答案。”
林匪石吃掉最后一个开心果,问:“怎么说?”
“舒子瀚让你一个人去盘龙山下等着,有人会去接你跟他见面,”江裴遗的脑子飞速旋转,每种可能性都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他低声喃喃道:“我联系老萧他们,你先过去,身上装一个定位器,等祁连安全归队之后,我会带人过去救你回来的。”
林匪石抬手按了一下江裴遗的肩头,忍不住叹气道:“是个好主意——不过我想如果舒子瀚那么容易就被警察追踪到的话,恐怕沙洲也不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了,裴遗,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这次只能我一个人去,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我不想让你们跟着我冒险。”
江裴遗定定地看着他,开口轻声问:“那你就要我这样看着你,什么都不能做吗?”
林匪石被他这一眼看的心都碎了,往前走了一步,轻轻把人纳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哀求道:“裴遗,你别这样说。”
江裴遗用力推开他,转身坐到了沙发上,脸埋在手心里,克制地呼吸几次,才挺直了脊背,垂着眼哑声道:“贺华庭说他马上会把锟铻的消息给我,一会儿我联系省厅的人,下午制定行动计划,今天晚上准备突击行动,将锟铻逮捕之后,我就去找你。”
林匪石以前老是想着,不管他在沙洲遭遇怎样的危险,都不能把江裴遗牵扯进来,所以总是以“为他好”的名义做了许多错事,可是到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林匪石才慢慢明白,他跟江裴遗是不能“你先走我断后”的,他们两个人就是注定了同生共死的命运,是长在一根藤蔓上的两生花,做不到“一枯一荣”,不管哪一方率先枯萎,另外一方也会义无反顾地孑孓走向毁灭。
“好,我等你。”林匪石抬手摸了摸他冷白削瘦的脸:“晚上行动小心,时间来不及了,我要先走了,至于省厅那边,等一下你跟他们交代吧。”
江裴遗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尝到了铁锈味儿,才不至于崩溃地将林匪石扣在身边哪儿也不许他去,他将心脏冻成了冰,起身冷静说:“我送你过去,然后就离开。”
林匪石“好”了一声,苦笑道:“我要开始小鲤鱼历险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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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沙洲的人开车来到盘龙山下,从山脚往前看一望无际,半山腰的树木青葱茂盛、直入云天,雪白流云天边飞转,秋风卷着柳絮在空中起舞——这里的风景其实很美。
而树下阴影里坐着一个年轻而漂亮的男人,一条腿弯在身前,另一条腿平放在地上,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惬意,甚至还悠闲地带着耳机听歌,像一幅画家手下写生的画……好像压根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从车里跳下来三个面相凶恶的男人,一路甩着膀子横行走到树底下,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问:“林匪石?”
林匪石听到声音摘下耳机,客客气气地说:“麻烦各位特意过来接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的话是这么说,语气中却并没有任何感激的意思,而是明里暗里把他们当送上门来的“坐骑”,横听竖听都是骂人畜生的意思。
可面前三个没文化的乡巴佬听不懂高级嘲讽,以为林匪石跟他们假客气,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不善道:“我看你还没认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小命都不保了还有心思在这儿听歌呢?嘿,别想耍什么花样,你们这些条子一个个滑头的很,手机拿出来!”
林匪石拍了拍手上的青草,站起来拿出手机,把手机卡取出来掰成两半,轻飘飘扔到了树上,然后老老实实把手机“上交”了。
旁边的男人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金属扫描仪器,在林匪石的后背上拍了拍,语气里威胁意味十足:“——识相点,别让兄弟们动手,身上不该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赶紧摘下来。”
林匪石轻轻“啧”了一声,看了一眼那威风凛凛的扫描器,伸手将腰带上的一枚金属定位器摘了下来,扔到草地上直接碾碎了。
男人仍怕有诈,将扫描器贴着林匪石的身体扫了一圈,扫过他耳侧的时候,手里那玩意儿忽然发出了“滴”“滴”地报警声,顶端的指示器不停闪烁着红光。
那中年男人当即脸色一阴,好像一条被踩了尾巴的哈皮狗,招呼不打抬起一脚狠狠蹬到了林匪石的背上,唾沫横飞地骂道:“妈的?是不是给脸不要脸?让你把东西都弄下来听不见?!再不老实老子把耳朵给你割下来——”
林匪石被他踹的往前踉跄了几步,抵着嘴咳嗽了一声,单手把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也拿出来扔到了地上,抬眼冷淡道:“可以走了吗?”
歹徒这才善罢甘休,压着林匪石进了车里,他们给林匪石头上蒙了个充满了汗臭味的头套,跟倒霉祁连塞进了同款后备箱里,不知道谁还趁乱在他腿上踹了一脚,林匪石疼的往后一缩。
有个人拿着望远镜坐到了车顶,四处仔细地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人埋伏的痕迹,这胆大包天的条子居然还真是一个人来的!
他拍了拍车顶的铁皮:“走吧!”
途中车顶上那位神仙一直在观望着四周,一丝风吹草动都不放过,怪不得贺华庭说没有人能跟着林匪石过来,但凡后面有人跟踪就会被发现。
他们中途还换了一辆车,林匪石这回没被塞在后备箱里,坐到了后排座位上,他听不见旁边人的说话声,车厢里寂静的让人心慌。
或许是因为早就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的心里格外平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车子停下来了,林匪石的身体稍微向前晃了晃,然后就被徒手粗暴地拖下了车,他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脚步,被压着两条手臂往前走。
脚步落在地面上有“哒哒”声响,像是铺了瓷砖的触感。
“老大,人带来了,后面一路都没人跟,我们有兄弟全程盯着呢,他是一个人来的。”
林匪石眼前乌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面前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平稳而漫长。
面前那人摘下了他头上的头套,林匪石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珠,看见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是舒子瀚的手。
这是一个灯光明亮的长廊,看起来四通八达,但其实是完全封闭式建筑,林匪石想不起他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出口在哪儿。
林匪石轻轻甩了一下头发,“按照你的要求,我来了,祁连可以放了吧?”
舒子瀚无所谓道:“把那个警察带上来。”
他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两个人把五花大绑的祁连带到了大厅里。
祁连作为一个犄角旮旯里的不知名小碎催,万万没想到命中有此一劫,这时候死里逃生,走路的时候两个小腿肚子直抽筋,眼泪汪汪地看着林匪石:“林队您怎么也来了?”
林匪石叹了一口气:“倒霉孩子赶紧走吧,别回来了。”
祁连摸不着头脑:“江队呢?”
林匪石没说话。
祁连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林匪石这个战五渣一个过来,这不是千里送人头吗?
祁连颤颤巍巍:“……林、林队……”
林匪石重复了一遍:“走吧。”
舒子瀚转眼命令道:“把他毫发无伤地送回市局。”
祁连顿时瞪大了眼,被人架着往外走,蹦着高往回看,满脸惊恐道:“不!等等——林队!林队!林队你真的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江队去哪儿了?!”
………
“你想找我,直接说就是了,何必牵连到其他无辜的人。”直到祁连那绕梁般的惨叫完全听不到了,林匪石才低笑了一声,抬眼讽刺道:“是不是玩不起?”
“兵不厌诈。威逼利诱也是一种谋略,”舒子瀚直勾勾地盯着林匪石,他的瞳孔比平常人稍微窄了一点,刀尖似的,看起来格外危险,他缓缓道:“鱼藏,只能说你输在了侠骨柔情,没有我铁石心肠。”
林匪石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向来以厚颜无耻自居,今天见到你不得不甘拜下风——舒子瀚,久仰大名。”
舒子瀚抬手礼貌地请他坐下,好奇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贺华庭的?天明派人去处理江裴遗那次吗?”
“更早之前。”林匪石非常大度地解答,“其实三年前贺华庭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蹊跷了,那时候我对你的了解还不深,但是沙洲可是如雷贯耳,我听说这个组织出了名的谨慎周密,我们警方无数次向沙洲安插卧底,都没有成功——为什么唯独在我这里‘网开一面’了?舒老板,我这个人不信运气,也不相信巧合,对于贺华庭,我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
“至于你要对江裴遗下手那就是不打自招了,假如贺华庭对我说的全都是真话,那么江裴遗的存在对你们来说有利才对,”林匪石无奈地一笑:“我本来想将计就计跟你再演一场戏,谁知道你没按套路出牌,赶尽杀绝的厉害,都被逼跳崖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舒子瀚低笑了一声:“习惯使然。”
“所以你想要让贺华庭在市局扎根,首先要除掉的人就是在下,我还是有这点觉悟的。”林匪石感叹似的道:“果然说与虎谋皮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啊。”
舒子瀚不无惋惜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个让我觉得难缠的对手,如果你肯老老实实地为我所用,或许我们不会走到今天你死我活的地步啊。”
“唔,这个嘛,我看还是不要了,人和畜生总归是有区别的,”林匪石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要跨物种跟我攀交情,我嫌的很。”
舒子瀚锋利狭长的眼睛危险地一眯,这是动怒的前兆了,长廊上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梁骨,片刻后舒子瀚又低笑了一声,只对旁边人阴森地说了一句:“带下去吧,记得留一口气。”
在场的坏人里有一个算一个——没有哪个是不对林匪石深恶痛绝的,他们像过街老鼠一样被警方撵的抱头鼠窜,成天躲在恶臭的阴沟里不敢露头,恨不能把可恶的条子们挫骨扬灰,落下他们手里的卧底没有一个是四肢健全走出刑房的。
这些心狠手辣的匪患听到舒子瀚的话都心知肚明,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嘿嘿咧嘴一笑:“请吧林队长。”
林匪石看着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叹息了一声:“劳烦各位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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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陈山仓库外,一辆又一辆警车借着夜色缓缓包围而至。
“按照今天下午的计划行动,老刘你们从四面八方包抄过去,一定不要放跑一条漏网之鱼,等会儿我们主力部队直接从正面突破,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行动总指挥在指挥车里道:“一组二组的人先上……”
“不行,”通讯频道内,江裴遗透过玻璃看向灯火通明的仓库,面无表情打断他:“这些人都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见到警察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束手就擒,而是拼死一搏、绝地反击,为了最大幅度降低伤亡,必须让盾兵和特警顶在前面,后面的刑警和辅警自己找输出机会。”
总指挥突地卡顿了一下,改口道:“注意,注意,行动之后盾兵和特警先行进场,如果遇到敌人火力反抗,所有人可以就地进行回击。”
“收到!”“收到!”
“各单位注意,三十秒后开始行动——”
夜色无声深重,形势一触即发,这次行动的一百多名警察全部严阵以待,江裴遗一个人坐在警车里,目光冰冷如冻土寒霜,他单手推门下车,垂眼几不可闻地说:“锟铻,你欠我的,该还了。”
江裴遗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工装裤、皮鞋,手上带着一副黑皮手套,整个人显得异常利落悍瘦,像是一把将出鞘的利剑,即便走在人群中都格外锐利挺拔。
此时此刻江裴遗的心里只有满溢而出的深刻仇恨,林匪石……林匪石他不敢去想。
举着盾牌的特警冲在最前面,侧身一脚踹开仓库的门,对里面的人厉声喝道:“警察——不许动!”
“警察!”“警察!蹲下双手抱头!”
江裴遗猜的一点没错,对方的第一反应就是掏枪反击,场面顿时陷入了混乱的枪战中,打工仔们一边开枪一边掩护老板撤退,夹杂着难以入耳的脏话:“妈X的!跟这些条子拼了!”
而在子弹横飞的乱境中,锟铻和江裴遗隔着人海精准地对视了一眼——经年磨牙吮血、经年血海深仇的一眼。
下一秒钟锟铻收回视线,想也不想瞬间破窗而出,留下命不值钱的小弟跟警方你来我往地枪林弹雨,江裴遗跟他交手十年,早知道这人“弃兵保帅”的风格,立刻闪电般拔腿追了出去。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了。
——这次什么都不能阻止他了。
这两个人都是“飞毛腿”的祖宗,两秒钟就不见人影了,刑警就转个头的功夫就发现刚刚还在他旁边的江指挥“凭空蒸发”似的消失了,骇然道:“江队呢?!”
“刚刚看到他追着一个人跑了,应该是猎鹰!老孙你带着两个人去支援一下!”
“收到!”
锟铻在夜色中幽灵似的穿梭,可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如影随形般越来越近,他知道这个怪物般的速度除了江裴遗不会再有别人了,反手就是一枪,“砰!”的一声,弹道爆出亮眼的火花,江裴遗分明应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可神乎其技般在他抬手的瞬间就侧身一滚,子弹险伶伶地擦着他的手臂弹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