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御前会议,情况总的来说还好,大多数人都觉得,现在还要张牙舞爪未免难看了些。但还有人抱着能处理,最好把这帮麻烦精处理掉的念头。
简王就是其中翘楚。
雅尔江阿也不想和皇上对着干,但作为铁帽子宗王,他有自己的看法。贸然的留下这么一帮人,真的是好事儿?
反正这天来参加御前会议的都是宗室亲贵,他干脆直言道:“臣的意思是,若留下他们,下头旗人会不会别有想法。”他也只能说到这一步,没法更深的表达那种担心了。
简王很光棍,但他没想到皇上比他更光棍,胤禔抛出了两个问题:“先帝时三藩起兵,察哈尔反叛,先帝怎么打的察哈尔?底下旗人能将国语推广至全国吗?朕乐得出钱让他们离京教学。”
雅尔江阿好歹也算读过书的文化人,歪诗也颇能诌两句,察哈尔是怎么打的,他也听父辈提过。而关于推广国语,就算雅尔江阿疯了,他也不敢夸这等海口。自古以来,就连官话都不能说全国统一,何况满语。
再说如今京旗的人都在京里舒服待着,就给钱让他们回到关内,他们都不肯,遑论去南边:又热、又潮,那不是送命!
“你们都没意见了?既然没意见,那就想想,关于这家人,朝廷该如何安置。议议罢!”
对于前朝的处理办法,历史上也是多种多样的,如曹丕对献帝刘协,在禅位后封刘协为山阳公。虽然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刘协诸子的下场,可也没有明确说他们都死了;
隋朝末帝杨侑被李渊封为国公,幽居长安,武德二年去世,时年十五岁。俩位兄长,一为王世充所杀,一为宇文化及所杀。
又或者赵匡胤对柴荣后人,该封爵倒是也封爵,还高喊要礼敬。可最后柴氏嫡系几乎都是年少夭折、英年早逝,倒也是奇了怪了;
要么就是元朝对南宋末代皇帝之一的宋恭帝,封其为瀛国公,送到xī • zàng出家。最后瀛国公在五十四岁病逝;
而小明王韩林儿,是在朱元璋派人接他去应天的时候,在船上意外落水而死。
综合来看,对于前朝后人、或者是碍眼的傀儡君王,就算想要弄死他,一般也会待遇照给,然后挑个好日子送他上路,其中内情不足为外人道。
张牙舞爪要shā • rén,显然不符合常见的政治规则。对于体面人来说,公诸于世的白刃相向并不可取,要体体面面将事情办好。贵人的手上最好不要染血。
如果现在还要杀这一家子,就得说他们不是朱家子孙,而是假冒,还造反。问题这就得重新搞材料,实在是太麻烦了。横竖随着朝廷立国日久,关于前朝诸事最终也得有个说法。
现在杀了他们,难道将来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的再去找个人说是前朝后人?
图啥!
这么一谈,乾清宫里顿时一片和谐,仔细想想留下这一家子,对于朝廷来说才算是利益最大化。到时候不管哪个人以前朝皇室名义造反,朝廷都能老神在在的表示:那都是假的。
雅尔江阿琢磨着,甚至连那家人究竟是不是崇祯后人,都不那么重要了。横竖意思足够就行。
“简王,你为宗令,先说说罢。”
“回禀皇上,臣以为,”雅尔江阿皱眉说道:“承恩公是封皇后家,承恩当然不妥。但皇上仁德,这份恩德一定要体现在封号里……不若,延恩公如何?”
“延恩侯也够了罢。”胤祺犹犹豫豫道:“郑克塽已死,他那个公爵也无人承继,何必封个公爵出来。”
“臣觉得简王说的很对。”胤禛难得和简王达成一致:“既然要封,朝廷也不差一份公爵俸禄,干脆做事做到底,封其为公爵。山东衍圣公还是公爵呢,也不过就是曲阜一乡宦罢了。”
胤祉看弟弟们都说话了,自然不甘落后,他马上道:“皇上,臣以为,不止封其为公爵,还可以允许他们为前朝祭祀官。当年了,要在礼部的协助之下进行祭祀,不能让他们随意离京。”
提到祭祀离京,譬如祭祀朱元璋,得去南京。这就又牵涉到关于他们的身份定位,要不要编入旗籍,如果要,那么将他们放在哪一旗,理论上自然是上三旗天子自领好一些。
但是将他们放入旗籍,会不会有不好的效果,毕竟前朝皇室从来有市场,关于婚配联姻等,也都是敏感问题。聊起这个,胤祉摸着自己两撇小胡子,出了个主意:“不知他家是否有适龄儿女,也可与宗室互相联姻,天长日久,自然消弭恩怨。何况,京城又不是本朝破的,那明明是李闯破的!崇祯更不是死于本朝之手,要怪也得怪李自成嘛!”
胤禔不说话,放任下头这帮人大开脑洞、畅所欲言,听他们从延恩公开始一直说到了史书将来会如何记载。核心议题就是,如果想要撇清自己,就要找个人来顶缸。
李闯王风评被害只在今朝。
在他们看来,本朝和前朝如果要建立合理的承继关系,就必须找个反派出来。张献忠不够格,南明不提也罢,自然是险些稳定局势的李自成最合适。
胤禔看过万斯同的明史初稿,其中对李自成也是描写的也是一言难尽,横竖明亡原因内部分配背黑锅,崇祯、阉党、东林、李自成等人都有份,唯独复社干干净净。
这样不行啊,明史这个初稿,还得在武英殿放着。反正不着急,还得慢慢修。
“好,就这么定了。”胤禔最后宣布:“封朱慈焕为延恩公,许他和之后历任延恩公为前朝诸帝祭祀,但要向朝廷请旨,由礼部承办。朱慈焕已过古稀之年,许他长子朱和岐、长孙朱怡钊代他入朝谢恩。”
“至于旗籍的问题,朕决定了,延恩公长房作为祭祀官,不必放在旗下。长房之外,将他们列入正白旗,由朕亲领。”胤禔道:“去宣旨的时候记得说一句,他家的婚事,不可自行决定,朕会为他家未婚的孩子指婚。”
等众人都退出去,被胤禔带过来的苏日格和弘晗从东暖阁走了出来,俩孩子听的两眼冒金星。他们以为让前朝后人设祭祀官,不过是父亲一句话的事,结果今天真是上了一课。
作为皇帝,或者说想让别人跟着自己走,光靠权力是不行的。譬如简王那样根基深厚的铁帽子,应是用辈分、年纪、权力压制他,并不是最好的手段。
“想办什么事,最好让人心服,如果实在没法调和,那就让他口服就行了。”胤禔笑着告诉两个孩子,毫不避讳:“要么让人服你,要么让人怕你。你们俩是我最年长的孩子,将来总归要独自去做些事情,要记住,服和怕,便如福与祸一样,是相依的,懂么?”
弘晗也就罢了,苏日格还以为阿玛说的是将来自己出嫁,也要管理旗地什么的。她却没想到,上头的这位老父亲,能为她打算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