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
-敖登&姜珥-
第一章故事的开始
回想过往那些盛世安稳的时日,变故的横生显得尤为猝不及防,所谓疾风骤雨、山崩地裂,大抵如此。
东夷节节战败,将士退到城内死守阵地时,姜珥正趴在闺房的妆台上打瞌睡,旁边晾着未干的墨画,清风徐徐,掀起如瀑青丝,一切都是那么安宁而美好。
那年她十四,是姜府千娇百贵的大小姐,是阿父阿母的掌上明珠。
那日的午后,阿娘急匆匆地跑来摇醒她,兄长穿上了战袍,拿起了长剑,他们的脸色很差劲,哪怕一字未说,她也察觉到了四处潜伏的危机。
没有多问没有哭喊,她只是木讷地穿衣裳,拿东西,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在地宫的路上,阿娘揽着她的肩膀说:城外告急,姜府三朝为臣,理应出战护主,你父亲已率先了,你兄长护送我们母女平安藏躲也要,我的小姜别怕,阿父阿娘兄长都会保护你,过了今日便好了。
她声音颤抖地应好。
地宫从皇宫通到姜府,鲜少有人知晓,先祖父在地宫下面建了一座密室,必要时可暂避灾祸。
兄长临前揉了揉她的头:小姜别怕,等兄长回来。
密室里只有几根积年旧蜡,烛火灰暗,她望着兄长的背影远,直到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阿母担忧外面,也摸着她的头说:小姜,阿娘先出看看是何状况,你待在里别动,定要等兄长回来,外面方才是安全的。
只是后来,阿娘也没有回来。
她也没有等来兄长。
原以为只是躲避一时灾祸的密室,既是她的避难所,也成了囚住她的牢笼。
底下空气稀薄,吸入鼻腔的慢慢变成了微末尘土,漫无期限的等待最会磋磨人心,思绪乱如麻,她设想了千种万种可能,到最后还是默默擦干眼泪等。
大约过了两天一夜,贴身婢女朱儿抱着她蜷缩得僵硬的身体,哭道:小姐,我们不能再等下了,底下没有吃的没有喝的,闷也要闷坏了。
可她一直念着那句等兄长回来,整个人变得痴傻无神。
朱儿奋力拉她出了密室,谁知地宫的另一头灯火通明,阵阵脚步声似打雷般传来,朱儿吓得腿一软,她也跟着踉跄了下,后脑磕到岩石壁上置放灯烛的石台,身子麻木地倒下,竟不知疼痛为何。
眼帘阖上的最后一刹,她看见前方走来一个身穿黑色盔甲的高大男人,手里的长剑映着火光,那男人一步一步走近,沉重而肃杀。
听说,北狄的新任大王是个冷酷残忍的男人,手下有一个叫敖登的将领,shā • rén如麻,不眨眼,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总是身着黑衣盔甲,走到队伍最前面,象征着死神来临……
鲜血染红了发丝,兄长真的不会来了。
她彻底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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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头走来的是北狄军营的精卫队,搜东夷皇宫才寻到踪迹到里来的。
敖登行在最前面,左右士兵瞧见前面两个身影,当即挥刀大声质问:“何人在此?”
无人应答。
敖登提剑上前,用剑柄挑开那截遮住面容的广绣,微微顿了顿。
有侍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大人,定是从皇宫里逃窜出来的。”
敖登抽开剑,却没说话。
几人以为他是默认,毕竟敖大人的剑只斩杀男子。
于是举刀上前,作势要灭了口,以除后患。
不料锋利的刀刃将要触到那女子时,被长剑挡了一挡。
敖登面无表情,俯身抱起那女子,随即又阔步走在了前头。
眼前一幕叫众人不由得愣住,可是他们的铁面将军啊!平素有多少美人送到跟前都不会多瞧一下的冷面男人,眼下竟救了么个陌生女子,还亲自弯腰抱起来!
大家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却不敢多言,只提刀跟上。
北狄大胜东夷,换旗易帜,城内百姓纯良无辜,见旧主大势已,纷纷臣服新王,才保了都城没被血色侵染。
北夷大军当夜把酒庆贺,恭迎新王一统两国。
都城外的营帐中,敖登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衣。
彼时年且二十三的夷狄王,稽晟,自帐外走来:“听说敖大人破天荒地救了人。”
敖登回身,神色无常:“是。”
稽晟往卷帘里瞧了眼,语气有些唏嘘:“什么人值得你破戒?”
敖登沉默片刻,率先出了营帐,答他:“东夷姜府的遗孤,你知道,我从前是从姜府出来的。”
所以认得那是姜府的大小姐。
即便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寥寥几语;即便如今快过六七年;即便当年他是被驱逐出府的下人。
敖登的父亲原是姜府的私卫,很得姜府家主的重用,后因风光太胜,受人陷害背叛家主,丢了命,证据确凿,是有心人谋划已久。
姜父平素最痛恨背叛,念及敖登年幼,只驱赶出了府,没有赶尽杀绝。
敖登条命,就是么侥幸保住的。
二人在火堆旁坐下,北漠的风很大,裹挟着沙粒扑到脸上,吹得火苗呼啦响。
稽晟说:“倒不知你还是个感恩的。”
敖登看着他:“大王不也是吗?”
人若不知感恩,何为人。
稽晟轻笑一声,仰头望向高空明月,明月在黑夜中莹白皎皎,他面上滑过难得的柔情。
他要追寻的明月,在天上,亦在远方。
时有城内将领骑快马而来,跪地道:“禀大王,皇宫尸首已清点完毕,请大王指示!”
“凡隶属王室及忠勇将士都体面葬了。”稽晟道,“余下活着的,王室打发边地,军队重整收归,有不服的,报上名,送到本王处。”
“是!”那将领起身要走。
敖登忽开口:“等等。”
“怎么?”稽晟嗤笑一声,“觉着本王仁慈了?”
敖登起身道:“大王英明,眼下都城易主,正是收复民心稳固政权的大好时机,属下自当无话可说,只想求一恩典,换此次征战赏赐。”
稽晟饶有兴致地觑了敖登一眼:“且说。”
敖登:“姜府三朝老臣,临危不惧,实为忠烈之辈,请大王恩准单独墓葬,属下亲自操持。”
稽晟大掌一挥:“准。”
最后姜府上下丧命的,都体面尊贵地葬在了高陵,敖登亲自安排,所有银钱都出自敖府。
他生性冷漠,并没有过多的歉疚,只是感念当年不杀之恩。
有没有他,走到今日步都是必。
东夷北狄两国抗衡已久,自稽晟上位,奋发图强,开疆拓土,军队战马都是从前北狄的一倍,要强大势必要有作为,一旦实力有超过原本平衡的趋势,东夷自坐不住,出兵战起是必。
牵扯政治权力,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恩怨可以决定的,既都是草原上好征善战之国,兼并只是时间问题。
而如今的局面,是稽晟胜了。
他因为当年被姜府驱赶,在东夷都城走投无路而投奔了彼时尚未崛起的稽晟,是机缘巧合,没有想过功成名就,只想混口饭吃,如今衣食无忧,身份地位都因位前途无量的明主而水涨船高。
倒更像是天意弄人。
当年恩,还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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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珥受伤后一直昏迷不醒,昏睡了有整整三日,汤药喂不进,好不容易喂下的米粥也吐了出来,贴身照顾的于妈妈彻底没辙了,当夜里,只得硬着头皮,托人传信请敖大人来。
眼下因重整军队事务繁杂,敖登时常要半夜才归,莫说他一个大男人糙惯了不会照顾朵娇花,平日也鲜少有闲暇看顾。
原本就是陌生人,三两日下来,倒是快忘了。
因而在军营中收到来信时,敖登冷不丁地怔了怔。
一旁有相熟的同僚,忍不住打趣道:“敖兄,中原那边素来有女子说甚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当以身相许',你还不快回瞧瞧?”
“就是就是!”另一边有手下起哄,“黑天了,您早该回了!”
敖登眼神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幕色四合,只觉他身上的黑衣多了几分肃冷。
方才起哄正热闹的几人瞬间噤若寒蝉,个个低头忙别的事情,唯独不敢看那双平静无波的眼。
敖登才收回目光,对刚才那同僚说:“敖某先回,里……”
那人拍胸脯道:“里交给我!”
“多谢。”
……
敖登吃住都在军营帐内,昏迷的姜珥安置在都城内驿站,雇了有两个老妈妈和一医士贴身守着照看。
他快马赶回来,于妈妈早早地等在门口,一脸焦急。
“怎么回事?”敖登皱眉,“医士呢?”
于妈妈直摇头:“敖大人,位姑娘什么也吃不进,昏睡又不醒,每每到半夜时又哭得凶,老妇实在不知道怎么照看了,千错万错是老妇,还望大人瞧瞧,赶快想想法子。”
天已经全黑了,敖登的面容有些瞧不清,可是听完话后,身上的气息实在寒人。
于妈妈忐忑不已,也不知里头那小姑娘是位的什么人。
说要紧吧,一连三天也不见位爷过来一趟。
说不要紧吧,书信传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位爷就来了。
唉,真愁人。
出神时,眼见敖登推门进屋,于妈妈赶紧跟上。
屋内,医士在施针。
榻上昏迷的少女脸色苍白,额上包裹了一圈厚厚的纱布,走近来还能瞧清通红眼眶下的泪痕。
小可怜又娇气又惹人心疼。
敖登却有些头皮发麻,压低声音问:“还有什么法子能叫她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