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幕战结束对于粉丝来说是比赛的结束,但对于各大战队来说,才只是将将打完第一场战,随之而来的赛后采访从危险程度上来看,其实还要小胜表演赛几分。
记者团水平参差不齐,采访风格也截然不同,那些扛着镜头举着话筒说出来的话,即便是发泄式的质疑,那也是名正言顺的,有时能让人气得呕出血来,不过幸好今天是首场揭幕战,也是皆大欢喜的表演赛,所以除了没有多少经验的皇朝外,一色、云深,甚至是天辰都比较放松。
这里是一色的主场,组委会又将相关事宜全权交托给江眠,打头接受镜头轰炸的自然是肖泽他们。
林止在后台坐了小片刻,看着半挂在墙上的时钟算了算时间,想着一色没那么快结束,便跟云深众人打了个招呼只身从安全通道上了天台,他知道自己需要冷静一下,那些过剩的自持撑着自己走到今天,忽的看见真实的自己,反而叫人心生惧怕。
林止站在天台最边缘的地方,垂眸看下去,这里是整个场馆的最高点,底下窜涌着不息的人潮,那种逐渐喑哑的不真实感伴着滤了一层烟火气的风,打周身席卷而过,有点冷,也有点疼。
终归还是差了一点。
所有人都知道“惊寒”是不可遇更不可求的顶级银武,却经常忘了是苏遥成就了惊寒,而不是惊寒成就了他。
所以不行,谁都不行,即便是被他一手带出来的自己,即便自己拼了命地一步一步靠近他,终究还是不能成为他。
林止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第一次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是不是还不够努力,所以那人看不见自己。
“怎么躲到这里来了?说不定眠神要找你的。”秦明翰的话撞碎在风里,所以显得有些囫囵,可林止却听了个分明,回道:“没什么,吹吹风。”
“在想遥神?”秦明翰坐在离林止不远的台阶上,伸了个懒腰,说道:“好歹搭档这么多年了,你想什么我还能不清楚?虽然今天这招比训练的时候要稳一点,但毕竟是盗版。”
秦明翰不经意瞥了林止一眼,看着他依旧没什么情绪的模样,叹息着幽幽开口:“你说,他有没有看到今天的比赛。”
其实秦明翰更想问苏遥有没有看到现在的云深,有没有看到现在的林止,如果看到了,能不能仁慈一点,回来跟他们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说真的阿止,别把自己逼太紧了,起码今天打得很爽不是吗,职业联赛嘛,原本搁那儿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一个送,一波带走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皇朝队长后来还特意找了我一趟,他……”
秦明翰絮絮叨叨自顾自说着,可还没等他说完,就被重物落地的声音吓得一激灵,他猛地起身转过身去,就看到林止毫无征兆地朝着大门的方向奔去,用着发了疯似的速度,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所以带倒了脚下一片展示旗。
秦明翰差点要跪在地上,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止,像是初冬旷野深处乍起的罡风,跌撞着地往下沉往前跑。
在某一瞬间,秦明翰是真的以为林止跳下去了。
秦明翰踉跄着勉强稳住心神,提步快速跟上,直到看到林止往场馆大门的方向跑去,他才惊觉不好,在逼仄空荡的楼道扯开嗓子大喊:“阿止你疯了!那边都是粉丝!现在人这么多你一出去还不乱套了!”
“林止你给我停下!你听到我说话了没!艹!”
是他!是师父!
林止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他拼了命地往前跑,他看到了苏遥,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人站在阳光下,什么都没变的模样,短短几秒,从茫然惊愕到不顾一切朝他跑去,几乎连确认的必要都没有。
“卧槽我眼睛是不是轴了,我好像看到了止神?!”
“哪里哪里?卧槽啊啊啊啊真的是止神!”
“麻痹愣着做什么!跑啊!”
林止推开侧门的瞬间,眼前就是惊叫着汹涌而来的人群,嘈杂的人声翻滚着愈加刺耳,可他就跟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似的,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跟粉丝打招呼,只是紧皱着眉头拨开人群往前跑去,尖锐的就像“不见长安”从不离身的那柄惊寒剑。
直到有人用力拉住他的手腕逼停了他的动作。
林止狠狠一摆手,也没能挣开腕间的束缚,他猛地转过身来,看到来人是江眠,眼中带着的叫人心惊的戾气才渐渐弥散开来。
“林止,回去。”江眠沉着声音开口,没什么波澜的语气给他整个人平添了些冷厉的气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
“阿…阿止,快跟我们回去,外面粉丝都乱成一团了,一个个都在往回跑,把出口都堵死了,等会儿受伤了你怎么负责!”秦明翰气喘吁吁道,他知道自己镇不住现在的林止,所以赶忙找来了江眠。
“回去再说。”江眠冷声道。
周遭的粉丝明显感受到了这几个人之间奇怪的气氛,默契着集体沉默,可是心中的怀疑却没有跟着沉下去,因为今天的林止的确是太反常了。
安保队闻讯赶来,在粉丝的配合下很快辟出了一条小道,掩护着江眠他们走到后台,在侧门关上的一瞬间,江眠看见林止往后深深看了一眼,转过身来的时候,除了无措,什么都没剩下。
一点都不像他,一点都不像那个千里不留行的云深队长。
江眠慢慢叹了一口气。
秦明翰喘着粗气跑到他跟前的时候,急切着说林止不知道怎么了,本来在天台上吹风吹得好好的,然后可能是吹风吹多了所以抽疯了,一下子跑出去拦也拦不住,看方向还是往场馆那边跑,怕是要闹出事。
江眠只迟疑了片刻,就猜到了其中的因果,因为他刚跟苏遥通完电话,算算时间,那人应该走出门没多久,在这短暂的时间差里被天台的林止的“抓”了个正着。
左右是躲不过去了。
“等下的采访明翰带着杨源去,记者问起来的话就说林止不舒服,在后台休息。”江眠出声打破沉默,他慢步走到林止跟前,看着浑身长满了暗刺似的林止,敛了几分势,轻声道:“我给你时间冷静一下,要是觉得累了现在就可以回去。”
林止抬起头来,动作很缓很慢,像是沸腾之后忽的冷却下来的锐器,喑哑着说道:“江队,你能告诉我,那时候用‘江枫渔火’的身份跟我打擂台的人是谁吗?我只想听一句实话。”
江眠没有回答,他示意秦明翰把云深的人都带出去后,刚在林止身侧坐下就听到一句“求求你。”
林止话说的很轻,却是咬牙绷着的,那是久违的散发着少年气的林止,江眠慢慢伸出手来摸了摸林止的头,他承认他是下不了狠手了。
“是他,是不是?”
林止轻声问着。
“是。”
江眠轻声回着。
真相来的那样猝不及防,又那样轻巧,悬了三年的问号落地的瞬间,林止虚脱似的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在休息室荡开,林止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印着“张乾”两个字,他手一顿,随即慢慢按下接听,除了最后的一句“知道了”,全程没说一个字。
“眠神,‘起风了’也是他。”林止像是陈述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似的,仰靠在墙上小声地说。
江眠没有开口回答,但也没有否认,他知道张乾,当初和苏遥一起退役的老牌选手,在网游里查个角色的信息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他说了什么。”江眠开口问道。
“说‘起风了’这段时间登陆的地址在这里,而不是美国,说揭幕战这天他没有上线。”
林止其实很早就开始怀疑了,因为“起风了”出现的太凑巧,虽然玩着散人,但有些下意识的反应操作却带着伪装不了的熟悉感,可他不能确定,因为“起风了”最先找上的不是他,而是云深的新队员,苏遥根本不认识的新队员。
那人又足够坦诚,说自己是云深的粉丝,所以学着云深的打法、学着云深的习惯,而且“起风了”总是全天在线,对于一个职业选手来说,那太浪费也太奢侈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起风了”的手速的确比不上师父,而且是明显的力不从心,所以林止心中的天平总是摇摆不定,怀疑、冷静、继续生疑、再度消弥,反反复复没有定数。
当初他想过要张乾帮忙查个IP,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失望了太多次,置之死地也太多次,林止不是算了,也不是累了,只是怕了,所以就这样吧。
他曾经不止一次自讽地想着,如果那人真的是师父,那他这样遮掩着身份算什么,是在可怜他们?还是觉得亏欠?如果真的放不下的话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给自己消息,哪怕不说云深的事,哪怕不说御江湖的事,就说说自己现在在哪里,过的好不好也好,就算只是报个平安也好。
可是他没有,就像当初打定主意离开云深一样,也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们了。
林止侧过脸来,茫然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江眠身上,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师父宁愿跟江眠联系都不愿意找一下自己,他从来不知道江眠和苏遥关系密切到这种地步,明明以前只是对手的关系。
林止觉得自己该生气的,可偏偏这人是江眠,除了师父外,他最敬佩的江眠,也是,关于师父的事,他不知道的够多了,也不差这么一条。
“想说什么。”江眠笑着摸了摸林止的脑袋,“趁他们还没回来,可以哭一下。”
林止摇了摇头,说道:“眠神一直都知道吗?他离开云深的原因。”
江眠手一顿。
林止感受到江眠的动作和他下意识皱起的眉,心里渐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慢慢坐直了身子,像是绷紧了的弓弦似的定定看着江眠。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吗?”江眠侧过脸来,“夏休期的时候,在美国,在医院。”
“他在医院住了三年,一个人。”
“除了夏家之外,没告诉一个人,包括我,如果不是恰好遇见,我也会跟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江眠说完,就打开手机放到林止面前,上面清楚记录着苏遥这三年的病史,做了什么手术,做了几场手术,做了什么复健,一目了然。
江眠曾经自虐似的看了很多遍,每一条都反复研究过,他觉得提心吊胆些没什么不好,至少能时刻提醒自己这人受了很多苦,所以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现在这人换成了林止。
他愣愣地看着那些没有丝毫人气冰冷又冗长的文字,手都在微微抖着,他其实看不懂那些客观到了极致的学术用语,只知道“手术”、“复健”、“神经系统”这样带着血气的字眼。
林止原本以为苏遥说出退役的时候、不发一言离开云深的时候,那种惊惧和失望,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能超过了,可却没想到,还有更绝望的。
所以他一个人躲了起来,所以再没有“不见长安”的手速,所以用“起风了”的身份一点一点接近他们,所以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就为了那短短片刻的交谈。
冤枉的哪里是自己,冤枉的哪里只是自己,哪里只是云深。
林止第一次希望他的师父是回到HOK去做那个赛场上的“YAO”,即便不属于云深,起码属于他自己。
“他今天是不是来看我们的比赛了?”林止眼眶通红,紧紧攥着拳头压抑着喉头的哽咽,“就坐在台下对不对。”
“对,”江眠说道:“打得很漂亮,他看到了。”
江眠说罢便站起身来,提笔在纸上写下温衍的住址放到林止面前,“记得擦干眼泪再去找他。”
关上门的瞬间,江眠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哭声,一声、两声、嘶哑又响亮,像是压抑了漫长的年岁,在松开手的刹那,除了溃堤的狼狈之外,还有深渊底下亮起的触手可及的光。
温衍收到指南“甩锅成就+1”提示的时候,刚回到家,紧接着就收到了江眠的信息,他花了些时间消化这些消息,温衍不知道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这锅甩了三年,一下子从背上卸下,温衍还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要装作若无其事有点难,指南宽限了他三年其实也是诓了他三年,如果他真的是苏遥,可能真就没有这三年了。
一旁的夏清和正嚷着要去买菜做饭,温衍轻悄悄说了一句:“要多加一双筷子了。”
“嗯?有客人要来?”夏清和疑惑开口,有些猜不出温衍话中的意思,如果是江眠的客人,因着他和阿遥的缘故,断不会在这里待客,所以只能苏遥的朋友或者两人的朋友,可阿遥回国的事除了江眠外,谁都不知道啊?
“谁要来?”
温衍停下倒水的水,看着手心里躺着的药片,仰头吞下后,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小止。”
“小止?!林止?!”夏清和吓得赶忙跑了过来,“他怎么会来?眠神跟他说了你的事?所以今天是故意拿出惊寒的,就为了引起你注意?”
“不是,”温衍点了点夏清和的额头,“江眠说他看见我了。”
“看见你了?在哪里看到你了?我们的位置这么靠后他还能看见?”夏清和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语气也愈发急切,“阿遥你说话啊,要不然我们出去躲躲?”
“躲什么?”温衍抬眸回道,“那是我徒弟。”
夏清和被噎了一下。
是啊,他差点忘了,那是阿遥心心念念记挂了三年的小徒弟,只是阿遥躲了他们三年,自己也跟着避之如虎豹似的,都成习惯了。
“那我还是避避吧,怕你们师徒相见的画面太感人,等会儿林止扑通给你跪下的时候,我在一旁跟着受了一拜那多不好意思。”夏清和趴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开口。
“想什么呢你,”温衍被夏清和的话逗笑。
“阿遥,”夏清和慢悠悠转过身子来,歪着脑袋看了温衍一眼,那人眉眼间仍旧笑意盈盈,像是无事发生一样,“你不紧张吗?三年没见了,连好好打个招呼都没有。”
更别提一个体面的告别。
“紧张啊,怎么不紧张。”温衍没说假话,他紧张,但紧张过了头或许就慢慢倾塌下来了,其实少年是最易消磨也最难消磨的,苏遥有他的苦衷,但云深的确被他丢了三年,所以温衍心疼苏遥,也心疼林止,两者并不矛盾。
“你该紧张的。”夏清和笑着闭上眼睛。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苏遥的改变,这种改变无论是江眠带来的,还是云深带来的,终归是好的,所以他希望阿遥能一直往前走,原谅自己,做回自己。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直到门铃被按响。
林止从来没这么紧张过,即便是和一色决出冠军的那场比赛,云深血条清空的刹那,他脑海中也只有一个“输了”这样直白的念头,但站在苏遥门口,他却没由来的害怕,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门铃一声、两声、三声,喑哑的尾音落下的瞬间,门应声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