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元十三年,云楚天子楚怀瑾遇害于苍琅坡,谥号“元祯”。
国丧。
当日,丧钟长鸣,云楚百官奉迎定王入居正天殿暂代朝政,封王摄政。
皇城下了一场大雪,入眼漫天的白,素衣宫女垂首提着宫灯,绕着宁心殿走了千重阶。
烛火忽明忽暗,照在那隔夜残霜上,四下无人说话,瑟瑟做小,更添几分冷寂。
三两官员停在正天殿偏侧的阶梯上,遥遥回望了一眼,终是叹息着垂下手去。
这泱泱云楚顷刻间变了天,可整个皇城连几个装模作样哭嚎的人都寻不到,更别提那些不痛不痒的寻常百姓人家。
皇帝做到这般孤寡落魄、天人厌弃的地步,也实非不易。
“可知今日守陵的是谁?”
“约莫还是昨日个宫人。”
“陛下…先帝竟无一子嗣啊。”
“摄政王…可曾去过?”
“……”
“也罢,也罢。”
……
这天寒地冻的,萧衡也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壶梨花酿,烫了小半会儿,待酒劲消了大半才倒了一小盏给温衍,开口道:“只能喝一点,暖暖身子就要打住。”
温衍小口抿着,温酒过喉,除了一点甘冽,没尝出更多滋味来,但胜在从未品过,也觉着满足。
“在苍琅坡随手捡回个尸首也敢往皇陵带?当着那么多祖宗的牌位,也不怕夜间睡不安稳?”
周宴气得狠灌了一口,见楚怀瑾紧盯着他手里那坛酒,眼睫轻颤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攥着他衣角跟后头走的模样,心头的火才堪堪消了一点下去。
“这个你喝不得。”周宴一个翻身,坐在窗角晃着手。
温衍转头看向萧衡,满眼都写着“想要,想喝”。
主要是楚怀瑾自小就没怎么喝酒,即便登基以后的一些国宴,楚复在跟前坐着,他也顾虑着左右不敢碰。
这偶的“一开荤”,偏偏遇上的还是被消了大半酒劲的梨花酿,“荤”没开彻底,有些刹不住车。
“不行。”萧衡摇了摇头。
温衍眨了眨眼睛,睫羽成扇,双眸乌黑,透着半股子亲昵和天真,缱绻莫名,小皇帝难得服一次软,萧衡几乎当场就缴了械。
“就一口。”萧衡认命起身。
周宴见从墙沿暗格里取了一小坛酒出来,“啧”了一声幽幽道:“你就惯着他吧。”
封泥剥下的瞬间,浓郁的酒香丝丝蔓开来,几乎将整间屋子浸透。
“你竟瞒着我藏酒?”周宴无酒不欢,一闻这酒香就知晓是好东西,顿时觉得自己手中的玩意成了白水。
“漠北的冷泉酿的。”萧衡轻笑着坐回温衍身边,漠北景还未带他见过,先饮个漠北酒也好。
“余香比不得江南的酒酿,第一口便上头,所以只能尝一点。”
萧衡说一点,真就一点,还掺了大半梨花酿在里面,酒香被冲得极浅,却又糅了些梨花的清香,不轻不重的将将合口。
这酒是为了温衍开的,可最后大半都落在了周宴的口里,两人倒也吃的尽兴。
“项鹤那边怎么说?”萧衡开口道,见温衍被酒醺得微红的眼,嘴角笑意更甚,心尖也越发软。
“见到我爹的瞬间便有定数了,就像小瑾说的,他没有拒绝的里由。”周宴袖间的衣服被过窗而入的风吹得猎猎,被酒气冲着也不嫌冷,开口道:“对了,他还得空将严尚书他们接到府上了。”
温衍抬起头来,“我倒是给忘了,还是太傅想的周到。”
周宴摇了摇头,笑着说:“项将军被你吓得不轻,年纪这般小,心性却坚。”
还有半句话,周宴没有说出口,只是掩饰所有情绪仰头灌了一口。
项鹤说“对云楚来说是好事,但对陛下来说,未免过于沉重了些”。
“要等到什么时候?”周宴有些不耐地问萧衡,这丧钟的声音听得他想shā • rén。
楚怀瑾的身子本就危险,他们都有意无意避开“死”这个字,生怕冲撞了什么,犯了忌讳。
但楚复那一声一声丧钟像是在不住提醒他们,很多事情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即便他们不提,也悬在所有人额上不曾落下。
哪怕周宴一遍一遍提醒自己,这丧钟权当做楚复给自己提前敲上的,也不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
“两日。”萧衡想到楚复,眸色忽地一黯。
他曾趁着温衍睡下的时候,往皇城走了一遭,看着宁心殿那人睡过的榻上,一层又一层的白幡、凶寿锦被,还有连烧几夜的缎纸白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和真正的国丧比起来,楚复的敷衍几近赤|裸,贼子野心像是不怕任何人诟病,皇帝该有的万民举旗、良辰入殓、陵墓御道,通通用“暴毙”为借口从一而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