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缪起床的时候,感觉到不对。
手脚都动不了,她拱起来,抬起脖子,软和的被子边角打上了结,她被困在了中间。
井没有特殊睡癖的猫猫疑惑地钻出被子,她怎么睡成这样的啊?
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小鸟叽叽喳喳,小满听到她起床的动静,进来给她穿衣裳。
白缪昨晚睡得早,又睡得好,今早就没有赖床,推开窗户,冲着初生的太阳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小满给她打了温水,端上青盐和洗净的杨柳枝。
只是她每天早上起床最喜欢做的事了,嚼树叶,嚼树枝。
白缪扶了一下脖子,纤细白嫩的手指捏起杨柳枝,用牙咬开柳枝。
本来应该是嚼碎嚼烂的,但柳枝带着韧性,井没有嚼硬木头的粗粒感,细碎的柳枝纤维和盐粒挂着牙齿,将里面的附着物清理干净。
有点草木的清香,还有点苦涩。
睡饱后白缪心情不错,路过的小鬼和她作揖打招呼,她叼着柳枝,也笑着眯了眯眼睛回应。
抱月楼的擦牙粉还是放了薄荷叶磨成的粉的,她更喜欢了。
啾啾这时候已经洗漱好,抱着食盒跑了过来。
她一向起得早,也许是以前被饿得狠了,现在就很喜欢去膳房待着,看到满箩筐的食物便欢喜得不行。
最爱的就是在膳房做各式各样的吃的。
在外祖母和哥哥这里,没有人会笑话她市井小民气,反而会吃完她做的东西,漂亮的小嫂嫂还会热情夸夸她。
她最喜欢最喜欢他们了。
身后小侍女去敲门,小满去开门放她进来,她抱着大食盒站在后面,娇滴滴地:“缪缪收拾好了吗?”
今日要去给外祖母请安,她怕缪缪还在赖床,特意来叫她。
缪缪听到她的声音,吐掉嘴巴里含着的柳枝和青盐,喝了一大口加了玫瑰花瓣的水漱口,漱口水没有一点声音地落在黄铜盆中。
她跑到门边来拉啾啾,小丫鬟追着她擦嘴巴。
“你慢点跑,仔细脚底下。”啾啾一边顾着食盒,一边顾着她脚边的高几腿儿。
“没事,摔倒一点也不痛。”缪缪踩踩脚底软绵的毯子,拉着她到妆奁前,给她搬了张套着绸缎软垫子的绣凳:“啾啾你看,我今天戴什么好看。”
妆奁上放着好几套宝石头面、花钿,还有一盒南珠,大大小小的都有。
缪缪还未梳头,一头长发遮到臀下。
啾啾自告奋勇:“我替你梳头吧,我手艺很好的。”
她向缪缪展示自己的衣裙和配饰,还有漂亮发饰簪子,都是她自己搭配,自己挽的。
在扬州时,妈妈要她们学琴棋书画和歌舞打扮,还要学取悦男人。
瘦马是要以瘦美为好,学不好便没饭吃,正。
歌舞打扮和取悦男人她学得不行,可琴棋书画很好,所以,尽管不能吃饱,但是每日能有一碗薄粥。
后来她捡到了宋戎,把他偷偷养在屋子里,吃得就更少了。
宋戎漂亮中带着英气的脸都被饿瘦了,本来就没有的胸,感觉都要凹进去了。
啾啾就不得不更努力地学习,她还是学不好取悦人,只能在跳舞和打扮上下苦功夫,日日练到脚趾抽筋,大拇指磨出血,她和宋戎的头发抓掉了好几团才学好这两样本事。
此时,她看了一眼木托上小满准备好的衣裳,看好一件云烟雾绕般的象牙白里裙、搭长长葡萄紫透明薄纱罗披帛的衣裳。
脑中立时有了士意:“今日只编一个辫子如何,我可以把南珠编进去。”
缪缪想也不想,点头,抓起头发交到她手上:“啾啾编的,一定好看!”
南珠颗颗圆润,啾啾选了一颗大的,几颗小的,用丝带缠成一朵珠花,用来缀在发尾。
另外挑出十几颗中心钻孔的小珍珠,用一指宽的白色纱带串起来,每隔两指串一颗,编到白缪头发上。
辫子松松地缀到身前,再别上珠花和钗。
点上一颗小南珠做额饰,啾啾执起勾线笔,在朱砂盒里滚了一圈,食指轻点笔身,抖去多余的颜料。
白缪的眉型很好,不需要修剪,但若是再长一点一定好看。
裹着红色颜料的细笔尖尖,各点三点在白缪眉梢,以点做线延长眉尾。
“去把我的妆匣取来。”啾啾看了一圈白缪的梳妆用具,吩咐自己的小丫鬟。
因为那日在谢家出了事,宋戎后来就偷偷塞进来了这个小丫鬟胡青。
她会功夫,脚程快,在啾啾身边大多干跑腿的活。
很快小丫鬟胡青抱着一箱东西回来,排开放在白缪桌面上。
各式各样大小的螺子黛,好有不同颜色,还有的笔上带着毛团,也有大有小。
白缪睁圆了眼睛:“啾啾好厉害”虽然她不知道这些是用来干什么的,但就是觉得好厉害。
啾啾害羞地笑了一下:“我只会这些,以前在扬州学的。”
“这些就很厉害了!这么多东西都有不同的用处,还要用在不同的地方,简直像是要在脸上做出画来,好郑重啊!”缪缪简直不敢相信,啾啾真是太谦虚了:“你真是一个画家!”
谢九没想到缪缪会这么热情地夸她,还说她是画家。
她突然从腹中涌起一阵酸意,呼吸不上来,一下子酸上鼻尖,眼眶也不知所措地红了起来。
没想到,起初是为讨好男人而学的东西,为了一餐丰富的饭菜而学的东西,会被人这样夸赞和喜欢。
而不是而不是嫌弃。
想到初回谢家时,母亲对她不冷不热,见不到她,母亲回生气,可见到了她,她又不愿意多看一眼。
每每谢圆来了,她才会重开笑言,抱住撒娇的谢圆叫心肝儿。
她那时想,也许,她亲近谢圆,和谢圆好好相处,母亲爱屋及乌,也会喜欢她。
她也为谢圆打扮过,可还没等挨上,就被她寻丫鬟赶走,后来谢圆又找上她,让她替母亲装扮,母亲一定会欢喜。
她当了真,带着满箱子东西,早早等在母亲门前,怕母亲起得早,天未亮她便在那等着。
她是冬日被谢家认回来的,如削葱根的手指抱着妆匣,露在袖子外,冻得麻木。
渠芳夫人起床时,她已经快冻得脚没什么感觉了,在裙子下小碎步一样跺脚,婆子放她进屋,渠芳夫人坐在镜前,看到她那些东西,原本平和的脸脸色骤变:“你是不是对我很不满,不满你在那个肮脏地方那么多年我却再找了个孩子好吃好喝养着,所以你现在特意带着这些东西来气我恶心我。”
那天被打了一巴掌,啾啾抿着唇,用肩头蹭了蹭脸,现在还能想起来那时的疼。
悲伤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啾啾掀起胭脂盖子,换了一枝笔,点上胭脂,轻轻在白缪眼尾扫动。
白缪闭着眼睛,翘着鼻尖和嘴角:“嘻嘻,好痒痒。”
悲伤的回忆被打断,谢九看着她小猫偷鱼一般的笑,也笑起来。
她小声地,声音几不可闻道:“谢谢你,缪缪。”
缪缪崽崽闭着的眼皮下,眼睛滴溜溜转。
梳妆费时,但谢九是老手,她两三下就弄好那些复杂的样式。
怕白缪饿着,她还抽出手,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她啃完一块糕点,啾啾就完成了整套妆面和头饰,还和小满一起给她换好了裙子。
“好了,你睁开眼看看。”啾啾忐忑的声音响起来。
缪缪先是好奇地睁开一条缝,然后才慢慢睁开眼,看到满脸紧张盯着她瞧的啾啾,神情怔了一下,目光变得惊艳。
抱月楼的窗都被打开了,三月的阳光明媚,惠风和煦,窗外雁齿桥红,明媚的小姑娘站在阳光下,漆黑发间藏着珍珠,柔白又淡雅。
窗外风一吹,扬起她的纱裙和披帛,恍若小仙子。
这大雍最尊贵美丽的公士,恐怕也没她好看半分。
她环视了一圈,小满、胡青还有屋子里的小丫鬟都是呆呆地看着她,嘴巴微微张圆。
缪缪崽崽噗地一下,咧开嘴笑起来。
她拉起裙角和披帛,转了个小圈圈,问她们:“我美吗?”
几个女孩子目光追着她,异口同声:“美!”
花了好长时间,几个少女才从她的一颦一笑中回过神来,稳定心神。
她俩手拉手去佘老夫人院子去,路上,啾啾还在偷偷看她。
缪缪看过去,她就脸红。
安华堂院子里,谢嬷嬷的老花眼隔着老远就将她二人认了出来。
她老褶子都笑出来,搬出绣凳和香炉围在老夫人身边:“俩姑娘来看您来了。”
佘老夫人坐在廊下修剪花枝的手放下,接过丫鬟递上来的热帕子擦手:“快把她们请进来呀,别站在外面,外面草那多,露水会打湿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