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车上,单军一言不发。
他沉默地望着窗外掠过的雨里的街道,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沉。
他从来没跟王爷翻过脸。兄弟之间争,吵,对掐动手也都是正常的事儿,但他和王爷之间几乎从来没有。
小时候,那时候王爷还没得这个绰号,大家都还喊他小名儿。王翔从小就生得弱,白白净净的,胆儿特别小,还爱哭,单军老笑他是鼻涕虫,爱哭鬼。
可单军从小就护着他。打从上军区幼儿园那会儿,就护着他。
谁要是欺负王翔,那就是跟单军过不去。王翔小脸儿一皱一拧巴,眼泪一往下掉,单军就非逮着他问是谁欺负他了,然后气势汹汹领着一群院里的孩子,跟外头打架去。有一次单军落单,把王翔拽身后头,一个人把几个比他大的孩子打跑了,自个儿也打得鼻青脸肿,王翔瞅着他的样儿,拿小手绢直往他脸上擦。
王翔小时候只听单军的话,军区附属幼儿园那是寄宿制,为了训练这帮孩子的dú • lì自理能力,虽然幼儿园就在军区大院里头,可小朋友们晚上都不许回家,都得吃那儿,睡那儿,在二楼一个大房间里,每人睡一张小床。王翔刚去的时候特别怕黑,天天夜里把小朋友们哭醒。后来王翔一哭,单军就跐溜地从自己小床里头爬下来,跑到王翔的床边上,爬上去钻进他的被窝,搂着他一起睡。王翔就不哭了,乖乖地贴着单军睡。连幼儿园老师都喜欢看这俩小孩儿抱在一起安安静静睡觉的小模样儿,特别可爱。
后来有次王翔又哭的时候,单军边给他擦眼泪边说,你怎么跟女娃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你要是每次都这么哭,我就不带你玩儿了。
后来王翔真的就不怎么哭了。有泪也硬憋着。再后来还真就改了,不哭了。
一般人对小时候的事儿记得不多。但单军的记忆力不一样,连幼儿园的记忆,他都一直记得很清楚。他不知道王爷还记不记得当年他是个什么样瘦弱胆怯的小孩儿了,可一不留神,这个当年在他的兄弟堆里最要人保护的小子,后来成了最猛的一个。单军不记得王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什么事儿变了这么多,好像一长大,他就是这样了。不管单军干什么坏事儿,胡闹,打架,泡妞,逃学,王爷永远都跟在他后面,从来没缺席过,从来没抱怨过。初中的时候,单军跟他爸怄气,离家出走,他一个人游荡在街头,王爷也背着个包,跟了上来。
“你来干什么?回去!”
单军凶他。
“我陪你。”
王爷就说了三个字。
后来单军被找到以后,被学校处分,被家里关禁闭。王爷陪着他一起处分,一起关禁闭。
这样的事儿太多了,多得数不清了。磕架的时候,王爷为了护他,腿让人踢折了,躺了一个多月。
单军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些事儿了。可这一晚上,望着车窗外,他却一件接一件地想起。好像每次他一回头,王爷都在他身后,很少有哪件他回忆里那些胡闹的、高兴的、值得回味和回忆的事儿,没有他的存在……就是这么一个兄弟,从一个沟里一起滚了十几年的兄弟,刚才他们反了。他指着他说,老子要不起你这号兄弟。
单军用力闭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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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哈哈饭时间:2013-08-0722:41:44
单军进了家门,他奶奶叮嘱单军赶紧把湿衣服换了,洗个澡。单军说,周海锋呢?
单军奶奶说,刚才军区大门警卫室来电话,有个人来找小周,像有什么急事,已经叫哨兵让他进来了,现在俩人在院子里说话。
单军走到阳台,看见院子角落工具房门口,周海锋和另一个人站着。
雨下得大,那是个平房,两人站在那狭窄的屋檐下,昏黄的一盏灯照着他们。
灯光笼罩着两人的脸。那是个年轻男人,长相英俊,一直不断和周海锋低声说着什么。周海锋背对着单军,单军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们谈了很久,周海锋始终没说话,沉默地低着头。那人伸出手揽住周海锋的肩膀,搂住了他,在他耳边安慰。神情在昏暗的灯光下,着急,关切。看着周海锋的样子,那人似乎非常难受,张手给了周海锋一个拥抱。周海锋没推开,任他抱着,那人久久没放开。
单军站在阳台,看着。
直到周海锋送那人离开。
单军坐在沙发上,寂静的客厅只有钟摆声在响。周海锋始终没进来。单军突然站了起来,出了小楼走进院子。
工具房一片黑暗。单军肩上淋着雨,猛地把门推开。
黑压压的屋子角落,红色的烟头亮着,一明一灭。
单军按开灯,骤然亮起的灯光照亮了凌乱狭窄的工具房。周海锋一个人坐在角落,抽烟。
单军从来没看过周海锋抽烟。他以为他根本不抽。
一屋子烟雾缭绕,不知道周海锋抽了多久。烟雾笼着周海锋的脸,他低着头,听到单军进来了,周海锋没有抬头,也没有动,沉默地慢慢摁熄了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