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重提,乔四脑中瞬间一热,当年那种种痛楚蓦然都回到心口,脸上却愈发地沈下来,将那些文件一推:“施先生,你是明白人,也不必说这糊涂话。这笔钱我给出去,也就没打算取回来,如今在谁手里,就该是谁的。你让段衡拿回去。”
施宸耸一耸肩,往椅子里一靠,笑道:“你不稀罕这些,段衡也不稀罕。这种财,他还真的不贪。我只是瞧不起他一点,你买凶杀他,他也差一些就救不过来了,到那时候居然还不恨你。事後还花那麽多心思把任宁远要保住的那个人翻出来,拿人命跟任宁远谈判,非得把你那点积蓄讨回来。我实在是觉得没必要,不过谁让他死心眼呢?”
“哦,对了,後来打听到消息,不是说你已经跳海死了吗?把他给折腾得,你真该看看他那时候的样子。拜你所赐,他脸上有了疤,再也当不成演员,你一‘死’,他连活都活不成啦。”
“不过,不管怎麽说呢,好歹是让我们找到你了。可惜你早就已经跟别人搞在一块儿了。你可真让我五体投地,段衡如果真死了,到那时候,也算尸骨未寒吧?你倒是好胃口,该玩该乐的,一样都没耽误。”
施宸复又坐直了身体,将文件重新推到乔四面前:“玩那兔子,是我的主意,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也不用怪到他头上。你看我不顺眼,我其实也不打算继续当股东,回头我就把股份卖了。签了这个,以後您还是跟以前一样有钱有势,先恭喜您。”
乔四依旧坐著,他保持了镇定,和面不改色的冷静,只是心脏跳得又乱又急,以至於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他不知道他这种错乱的心悸是因何而起。他以为他和段衡之间的战争才刚要开始,也做好了准备,然而却已经结束了。
段衡不战而退。他一个人的备战,就此戛然而止。
乔四站起身来,下一刻他的手指已经在青年喉咙上收紧:“段衡他在哪里?”
施宸猝不及防地被掐住脖子,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笑一笑:“这我真的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他现在对你死了心,彻底摆脱魔障,我很替他高兴。”
乔四慢慢道:“就凭你对白秋实做的,还有出言不逊,也够你死上五六次。把段衡交出来,我现在可以放过你。”
施宸在那手指下渐渐涨红了脸,但还是骂道:“乔四,你知道为什麽找不到人真心爱你吗?因为你人格有缺陷。”
“……”
“你刚愎自用,狂妄自大。你从来没有信过别人,更不肯为任何人放下身段。你连为了段衡而对我说句客气话都做不到。”
乔四阴沈下脸来,施宸气息艰难,依旧骂声不断:“我没见过你这麽胆小如鼠的人,怕丢脸怕得只会把人都杀光。就算段衡现在就在你面前,你也不过是为了脸面多杀他一次,除了耍狠,你还会什麽呢?”
天色愈发阴沈,白昼已如黑夜。忽然几声爆破一般的炸响,而後闷雷终於从屋顶上空接连不断滚滚而过,震耳欲聋,积了一个上午的大雨瓢泼而下,整个世界都犹如在瀑布之中。
数分锺的安静之後,乔四终於松开了手。
尾声
北国的冬天,黄昏就开始落雪,大朵的雪花在空中舞动,直至夜晚。一片安静而朴素的白色之上,只有不近不远的点点灯光显出一些暖意。
乔四从未想过自己会独自在雪地里行走这麽久,车子在雪中抛锚,以至於他不得不靠两条不灵便的腿,好在他带了手杖。
他现今这般狼狈,如果被那姓施的小子知道,只怕要笑得直拍桌。他在他脖子上留下的一圈勒痕都已经消了,他还在记恨。年轻人这样小心眼,是不会有前途的。
走了一阵,已经能看得见几个小木屋的红色尖顶。乔四知道快到了,终於可以暂得歇息。
但他不知道这回的歇息能是长久的,还是如同在这之前的许多次一样,都只是下一程漫长旅途的开始。
渐渐走得近了,看得见木屋外墙上的风格熟悉的装饰,乔四心想,殷清和景瑞应该是住在这里了。他们行踪不定,但总在僻静之处。
这里能看得见地平线,冬天开门可见雪景,夏日则是花海环绕,简直是童话一般的恬息之所。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否也在这里。
一座木屋的门打开了,有人走出来,弯腰从雪地里拾起什麽东西,原来是被风吹落的装饰品,而後抖一抖上面的雪,重新挂到门上。
乔四望著那雪地里的高大身影,虽然面目还是模糊,但他知道那不会是殷清,也不是景瑞。
青年转过身,不经意地对著他这个方向,而後便停住了。乔四看得见自己从口鼻中呼出的白气,耳膜上尽是心跳的声响。他在积雪里一瘸一拐地,往前又走了两步。
北国这严寒萧瑟的冬夜,没有绚丽的樱花,前面也依旧风雪未停,却是他生命里最好的春光。
end
错觉--书中短小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