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花了六七年的时间编的漏洞百出的谎言,终于在无数次的岌岌可危后,还是被戳破了。
他第一次听见麻子妈那样说的时候,就应该能意识到的。
活人怎么会找不着家呢?
魏之远一直在窗边看着。
他看见麻子妈那张布满伤痕的脸,一哭起来,伤疤红得厉害,越发吓人了。大哥不在家的时候,魏之远给她送过饭,每次过去,她都很殷勤地抓一把糖或者小零食放在他兜里——即使他已经不小了。
魏之远从她身上每每感受到的是一种认命的木然,和近乎是低三下四地讨好,好像哪怕留他五分钟,多说几句话也好。
她那样的寂寞隐忍,魏之远从没有见过麻子妈这么痛哭过。
而她的眼泪落在魏谦的脸上,就好像他也哭了一样。
可魏之远知道,大哥是不会哭的。他从大哥咬紧的牙关和深深的眼神中,看见了某种心如刀绞的克制。
魏之远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张侧脸,心口的热血好像突然逆流了,温温热热地流转过他的整个胸口,把他的心泡得几乎是酥软的。
三年了,每每靠近大哥,魏之远都会觉得周身那种让他恶心又焦躁的黏腻感挥之不去,在这片刻的光景里,那股粘腻感竟然奇迹般的消散了。他一直盯着魏谦把泣不成声的麻子妈重新放回轮椅上,推进麻子家的小院,直到看不见为止。
魏之远一瞬间怅然若失——他一直在试图模仿、超越大哥,以此降低他对靠近大哥的紧张感,他也一直不怎么盼着大哥回家,因为那人总在眼前晃,会搅乱他难得的平静——而此时,魏之远心里忽然产生了某种近乎“思念”的情绪,即使魏谦刚刚还在他眼皮底下,他迫切地想和大哥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想放任自己贴近大哥一点,听听他都是怎么想的。
他胸中一直熊熊燃烧的猎猎业火似乎突然剥落了专横跋扈,渐弱渐缓,成了一把暖烘烘的火苗,蔓延出某种幽暗婉转、一波三折的情愫。
魏谦很快就回来了,仰面把自己往床上一摔,先重重地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旁边一动,魏之远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魏之远随手取过桌上的小刀和苹果,仔细地削好苹果皮递给魏谦:“哥,你为什么对油条姨那么好,她也不是你亲妈。”
魏谦接过来,嘴角牵动了一下:“哪那么多为什么,不为什么。”
魏之远:“怎么会不为什么?”
魏谦顿了顿:“你麻子哥……你还记得你麻子哥吗?”
魏之远点点头。
苹果不大,魏谦一口啃掉了小半个,腮帮子鼓起好大一块,只是里面正在长智齿,嚼东西很别扭,好一会才咽下去,而后他对魏之远说:“当初如果死的是我,你麻子哥就算砸锅卖铁,也会把你和小宝带大的。”
魏之远一条长腿曲起来搭在床边上,安安静静地低头仔细打量着魏谦的眉眼,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他几乎想要伸手摸一摸。
少年心里想,为什么也对我这么好呢?我也不是你亲弟弟。
可这句他没有问,在心里转了一圈,最后消散在了四肢百骸里。
魏谦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叼住苹果腾出手,拎过一个包,对魏之远招招手:“来。”
说完,他又往小屋张望了一眼:“小宝不在家吧?”
魏之远:“她们校舞蹈队训练去了。”
“舞蹈队是什么玩意儿……她那点心思就不能用在正地方。”魏谦皱了皱眉,显然是听到这个组织,挺不满意,但是很快抛到了一边,把包递给魏之远,“打开看看。”
那是个电脑包,魏之远早就看出来了,他迟疑地看了魏谦一眼,小心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
魏谦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数落说:“你不是要参加那个计算机竞赛吗?你们老师昨天都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老往学校机房跑特别不方便——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以后缺什么就跟我直说,我赚钱是为了什么的?”
魏之远笑了笑,他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指尖珍而重之地擦过电脑光亮的盖子。
魏谦低头一看表:“哎哟不行,我得走了,别给小宝玩,最好也别让她看见,她够玩物丧志的了,听到没有?”
魏之远:“谢谢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