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来,他站在前往唐门议事堂的那条小道上,看到还未褪尽的血迹,听周遭弟子絮叨少主伤势严重,代价惨痛,旋即担惊受怕地想,“算了,只要他还活着,我便原谅他不辞而别。只要还活着……”
对刀口舔血、徒有一腔孤勇的人而言,这是个多奢侈的要求。
苏锦心如乱麻,迈不开脚步,生怕一推门看到的是个面如金纸、断腿断手的唐青崖。
手还在门边犹豫,里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声,打断了苏锦的胡思乱想。
他迅速地推开了门,快步迈到里间,先入为主地松了口气——还好,至少全须全尾,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见了他,坐在床上揪被角的唐青崖愣了。
两人目光对上,苏锦忍不住先开口道:“我……”
他应该说什么?
“我不怪你”还是“我很想你”,或者“你没事吧”,随便哪一条好像都过于肤浅,可又不知道怎么应对他的质问。最终,这些肤浅的问候在他舌尖转了一圈,被咽下去了。
苏锦沉默地抬了个凳子,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地在唐青崖床边坐下。在那人始终惊恐的目光中,苏锦拿起他搭在褥子上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接着他再抬起脸时,眼圈立刻就红了。
唐青崖没好气道:“我他妈还喘气儿呢!”
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他也不知道自己张嘴居然这么重的戾气,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眼见苏锦,更是十分震惊。
而这尴尬没有持续多久,苏锦没说话,低头将自己整个儿埋在唐青崖怀里,手还紧握着他的,肩膀微微抽动,好似是哭了。
一瞬间,仿佛调转到了许多年前,唐青崖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苏锦更加懵懂无知,受刺激受大发了,一遇到风吹草动立刻打寒噤,一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
他这样子好像又变回了当日那个脆弱无比的小孩子,亟待宽慰和安抚。唐青崖本来在跟自己置气的心思突然就淡下来,他叹了口气,把那点七夜奈何的破事放到一边,空余的那只手抚摸上苏锦的头。
“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流眼泪,说出去难听——丢你师父的人。”
苏锦发出一声呜咽,从善如流地止住了抽噎,却仍趴着不起身。揽着唐青崖腰的手收紧了,唯恐一松开这人又会逃跑似的。
唐青崖被当成个人形枕头,忍了又忍,最终推苏锦一把:“……差不多得了啊。”
这一动手,被苏锦发现了端倪。他立刻直起身,无辜地眨了眨眼,只觉刚才唐青崖那一下十分的不走心,像是在他胳膊上摸了一把,毫无力道可言。
苏锦开始以为是唐青崖不忍下重手,对上他那糟心的表情后,顺理成章地想到什么就开口问道:“你没使力?”
……实在触了逆鳞,哪壶不开提哪壶。
唐青崖因为他无心的问话浑身一颤,本来已非常放松,又突然想起了烦心事,缄口不言。苏锦又问了一遍,唐青崖心烦意乱,懒得同他说道,被子一卷身体一沉,把自己裹进了被窝,脑袋整个儿都埋进去,把非暴力不合作进行到底。
苏锦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满腔的委屈才刚刚挥发殆尽,还没容享受片刻温存,唐青崖就不理他了。
于是苏锦隔着被子试探着碰他:“你还好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从没在苏锦面前展现出任何失措与任性,唐青崖仿佛永远都游刃有余,不慌不忙,仗着自己大他几岁,横竖指点的口吻也半带着哄小孩子的笑意。于是他蓦然的一下抗拒,让苏锦立刻手脚都不知从哪放。
苏锦没照顾过人,他生活的环境向来都是别人帮衬他的份。此时他见唐青崖憋在被窝里一言不发,生怕他憋坏了,竟伸手拽开那被子。
唐青崖被他几个动作弄得从心烦意乱变成了怒火中烧。
他刚醒来,发觉中了毒,一时不好发作。旁人让他“静一静”时的积攒的不忿此时找到了宣泄口,立时一掀被子坐起来,不顾太阳穴刺痛,朝着苏锦前所未有地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在我跟前碍眼!”
苏锦正要试他额头温度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路,讪讪地收了回去。
那张清秀温和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略显冷淡的表情,接着他仿佛极力压下了自己的不快,直起身子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末了狠狠摔门,发出巨大的响声。
那扇不堪重负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本就因为主人少住年久失修,如今被灌注了真气、内力充盈地这么一摔,即刻歪扭几下,很废物地坏了,在风里簌簌发抖。
唐青崖盯着坏了的半扇门良久,心中的气终于烧到一个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