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卫希夷将陶釜里的水倒掉,洗洗陶釜,站起来正要招手。容濯打了一头盔的水也直起老迈的腰,抱着头盔离开前,他往对岸扫了一眼,也僵住了——有人烟!
真是太好了!不论是拿身上的珍宝来交换,还是用别的办法,只要有人烟,他就能想到办法带公子脱困了!他是再也没想到,蛮族王城里的小姑娘,会在这么远的野林里出现,还以为卫希夷是土著。
容濯放声问道:“对面的小姑娘,你家在哪里?”不管对岸听不听得懂,听得到他就好。
带着笑音的清脆童声传了过来,字正腔圆的正音雅言:“是师濯吗?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容濯听出来了,这是卫希夷,一老一小,隔着河互相问好,寒暄了几句,卫希夷知道容濯这边就剩下他、公子先、任续仨人了。容濯也知道,卫希夷这边人口更少,就她一个光杆儿。
心底稍有些失望,又打起精神来——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强,她能到这里,就是有些能耐的。再者,在王宫里短暂的接触,从周围听到的评价里,容濯也能判断出来,这个小姑娘是个很有潜力的人。多接触这样的人,也没有坏处呀。哪怕她还小。小也挺好,越小越容易接近。
这么想着,容濯越发坚定了心意,心情也好了起来。
然后容濯就愁上了:要怎么将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从河的那一边弄过来?注,没有船、没有桥,刚下了很久的雨,河水涨了,现在还在滴着零星的雨点儿。
卫希夷却来了劲儿,这等熊货,给点儿火星都能灿烂,正闷得发慌的时候遇到了认识的人,精神顿时就来了。双手圈在嘴边当喇叭喊了一声:“您等一下儿啊!”跑去树下翻她的竹筐,将几条绳子打成死结接起来,一头捆上块长条状的石块,抡圆了胳膊给砸河对岸去了:“拽住了啊!我这就过去!”
容濯双眼发亮!这么宽的河,让容濯自己扔石头到对岸,他是不能保证扔过去了,眼前女童却能扔过来。这说明什么?天生的战士!獠人天生野蛮悍勇,屠维更是南君侍卫中的佼佼者。卫希夷还不蠢。天生的良材美玉!
极短的时间里,容濯就觉得自己拣到了宝。孤女、天生悍勇、学习还快,有什么比这样的人更适合养成的?弄回来,我教啊!收做学生,以后大有可为。这是一件对双方都划算的事情,如果只想着从别人那儿占便宜,做事必不可长久,双赢就不同了。卫希夷孤身一人,是需要有伴儿的,她的天赋浪费了太可惜,学习对她是有好处的,而她如果孤身在外,想要求得名师学习的机会是极小极小的——否则识字知典的人也就没那么金贵了。而自己正有这样琢磨美玉的本领,也需要培养帮手。
将近一年的时光,容濯给姜先制订的计划也随着实际情况的变化有所调整,放在第一位永恒不变的,是扩充自己的实力。爹娘有也不如自己有。只是苦于一直流亡,不安定的生活很难安定地招揽人才。
现在送上来了一个,虽然小点儿,可塑性强。何况,公子年纪也不大呀,等公子长大了,正好用人的时候。
就她了!
容濯将头盔也扔到脚下不管了,用力扯着绳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卫希夷就顺水漂没了。
卫希夷水性很好。王城南面就是大河,近水的人里水性好的总是居多。竹筐还捆身后,里面也就剩个陶釜还有一点草药零碎儿了,没有什么吃水后会增加重量的东西。将外衣脱了下来、裙子解下来、鞋子也脱了,叠一叠堆顶在头上,再压上斗笠,只着无袖小褂和单裤,绳子系在腰上。容濯在这边用力拉,她顺着力道便游了过来。
一站到岸上,先向容濯行礼:“老师好。”
这礼貌!容濯心里舒坦了,含笑道:“快将身上的水拧一拧。”然后背过了身去。
卫希夷是早有准备的,身上的裤褂湿了,在大竹筐后头将湿衣换了下来穿上头顶的干衣服,乍一看,似模似样。
“好啦!”随着一声清脆欢快的童声,容濯转过身来,心里赞一句机灵。
既有心收伏她做学生,容濯便愈发和气了起来,弯腰要给她拿竹筐。卫希夷一瞅他就不像干活的样儿,心道,我也听他讲过课,可得尊敬老人。手脚麻烦地将湿衣往蓑衣里一塞,绳子一收,一齐放到筐里背上。自己之前拄的木杖塞到了容濯手上,给他拄着走路,头盔也给他拣了。
卫希夷使陶釜打了水双手抱着,问:“咱们现在去哪里?”
容濯:……容老师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有活力的货!忧愁的心也像被太阳照亮了一样,清清嗓子,容濯笑道:“就在前边,跟我来吧。路上给你说。”这一刻,他暂忘了什么养熟计划,这么个笑容阳光的小姑娘,谁不想跟她多聊两句,也沾点好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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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濯身体还算硬朗,到底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主职文职人士,走路不便不快。正方便了一路上向卫希夷介绍情况,原来,他们也不比卫希夷好多少,大家都是倒霉蛋儿——
却说,姜先一行人辞别了南君,冒雨前行。他们运气好,没遇到塌方,也没经过什么变乱,有向导、有补给,看起来挺顺利。但是,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地面都被泡软了,姜先的车驾走起来就慢,还经常掉坑里。姜先的破体质,现在不病了,也只是个普通小男孩儿而已,让他下来走路?就算忠臣们事急从权答应了,他也坚持不下来,还得坐车。
这么慢啊慢的,还好,方向找得准。
这一准一慢,问题就大了。
他们路上遇到了荆伯的军队。姜先的人少,只有甲士百余人,加上厨子小厮等奴隶,也不过两百来个,算上南君给的向导、护卫,撑死不到三百。荆伯的人马就多了,人一旦过了千数,就显得很多了。到了万数,那真是无边无沿。姜先与荆伯见过面的,但是走在前面的,是蛮人。
荆人见到蛮人,抽刀子就上。蛮人见了荆人,拨刀的速度并不比对方慢,两下打了起来,姜先的人也被夹裹在其中。人数少,被杀得七零八落的。蛮人都死绝了,任续才控制住了点局面。荆人此时也发现是误会了,两处接上了头,荆人告诉容濯,他们是要打蛮人去了,别的就没有再提。
容濯也知道,人家行军的事儿打听犯忌讳,更何况他有更要紧的事儿要愁:荆人热情地请他们去荆伯的都城,在行军中甚至分了两百人将姜先的车驾围了起来,大有“护送”的架式。容濯认为荆人没安好心,当机立断,决定跑路。
荆人果然是没安好心的,派兵追来,追逐的过程被容濯一笔带过。路上不断有人倒下,或是累倒,或被荆兵击杀。姜先等人抛弃了笨重的车架与辎重,任续以受伤为代价,护着姜先与容濯终于摆脱了追兵,现在正在前面休息。
蛮人讨厌荆人。卫希夷却安静地听完了容濯的介绍,肚里也有了点计较:“惊走我娘的,说不定就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