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里应外合,城破可能也只是时间问题。
长庚眉尖一跳,他直觉这个“离开”不仅仅是送他进城。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洋人一记重炮轰在城墙上,数百年固若金汤的城门簌簌抖动,斑驳的外墙凄凄惨惨地脱落了,露出里面玄铁铸就的里撑和环环相扣的铁齿轮,像一张被剥掉脸皮后露出了狰狞血肉的面孔。
一具尸首分离的玄鹰掉落在旁边,顾昀借着重甲,一把将长庚护在怀里,剥落的巨石轰然倒在他身后,碎沙烁溅在玄铁上,一阵铿锵乱响。
两人离得极近,鼻息几乎交缠在一起——自从长庚有意避嫌之后,这样亲密的时刻就好像再也没有过了,顾昀鼻息滚烫,不知是不是发烧了,眼神却依然是锋利而清明的。
“皇上方才过来的时候还和你说过什么?”顾昀在他耳边飞快地说道,“按他的意思去,快走!”
李丰过来的时候顾昀尚在昏迷,两人甚至没有打一个照面。
这对君臣之间多年来在刻意粉饰的太平下无时无刻不在相互揣测,彼此猜忌防备,然而在最后的时刻,他们俩却竟然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长庚瞳孔微缩,突然一把拉下身在重甲中的顾昀的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上了那干裂的嘴唇。
这是他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时候尝到顾昀的滋味,太烫了……好像要自燃一样,带着一股狼狈不堪的血腥气。长庚的心跳得快要裂开,却不是因为风花雪月的传说中那些不上不下的虚假甜蜜,心里好像烧起一把仿佛能毁天灭地的野火,熊熊烈烈地被困在他凡人的肢体中,几欲破出,席卷过国破家亡的今朝与明日。
这一刻似乎有百世百代那么长,又似乎连一个眨眼的工夫也没有。
顾昀强行将他从自己身上掰了下去,玄铁重甲的力量是人力所不能抵挡的,可是他并没有对长庚发火,甚至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将长庚掀到一边。
他只是近乎轻拿轻放地松开铁手,把长庚安放在两步以外。
抛却千重枷锁与人伦,绝境下的灼灼深情能令他的铁石心肠也动容么?
倘若他准备好了死于城墙上,那么这一生中最后一个与他唇齿相依的人,能让他在黄泉路前感觉自己身后并非空茫一片吗?
算是慰藉么?
亦或是……会让他啼笑皆非吗?
那一刻,大概没有人能从顾昀俊秀的面容上窥到一点端倪。
长庚注视着他,止水似的说道:“子熹,我还是要去截断城中内应的路,便不在这里陪你了,若你今日有任何闪失……”
他说到这里,似乎笑了一下,摇摇头,感觉“我绝不独活”这几个字说出来太软弱了,会被顾昀笑话,但这也并非虚言——难道让他苟且偷生,和乌尔骨过一辈子么?
他跟自己没那么大仇。
顾昀深吸了一口气,喝道:“老谭!”
一只玄鹰从空中呼啸而落,正是谭鸿飞。
顾昀:“点一队轻骑亲兵,护送王爷。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城墙。
白虹上的吹火箭齐刷刷地升上天,与来袭的西洋鹰甲惨烈地相撞——这是灵枢院送来的最后一批吹火箭。
敌军以人肉当梯,沉尸做桥,他们前仆后继、不顾一切。
一只西洋鹰甲用同伴炸碎空中尸体为遮挡,悍然越过城墙上的白虹火墙,猛地将一记长炮轰至城中,正落在起鸢楼上。那西洋鹰甲随即被一个玄鹰撞了上去,玄鹰一侧的铁翅已经失灵,背后浓烟滚滚,身上已而无刀无剑,只有死死地抓住敌人的肩膀,自空中一起跌落。
没有落到地上,过载的金匣子已经炸裂,短促的火花将玄鹰与那西洋鹰甲一口吞了。
同归于尽。
起鸢楼“摘星台”应声摇晃两下,轰然倒下,此时此地,云梦大观上大概只能观到废墟与残骸了。
百年京华繁嚣,与红墙金瓦上千秋万世的大梦,随着烂琉璃一起落地……成了飞灰。
金銮殿中乱成一团,祝小脚踉跄着扑到李丰脚下,大哭道:“皇上,眼看着九门将破,皇上移驾吧!奴婢已经令义子在北门外备好车架与便装,大内尚有侍卫百三十人,拼死也要护送皇上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