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布缓缓在天空中游移,整个房间变得更加黑暗。那童子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再敢看我,只是迅速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冲去。可他才跑了两步,便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教……教主!”
我的背脊突然变得冰凉。弄玉的声音在门口轻轻响起:“你哭什么。”那童子浑身都在颤抖,喉间发出了些奇怪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弄玉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哭个什么。”那童子哽咽道:“我……我……他、他好可怕……呜……”弄玉半晌没有说话,我透过舞动的轻纱看着他们,亦是没有出声。
整片屋子宁静得有些诡异。隔了好久,弄玉才对那童子柔声说道:“乖孩子,你是不是被他吓着了。他是不是很可怕。”那童子满脸泪珠,用力地点点头。弄玉说:“嗯……那你去死好不好,死了你就看不到他了。”我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正准备阻止,可还没发出声音,那童子就已经倒在地上了。
弄玉收回了甩出墨梅银针的手,若无其事地朝我走过来。
我已好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凝望他了。我认识他十年,无数次看到他朝我走来,每一次他都是美得让人心惊,让人害怕。可是从没有哪一次,我会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会隔得这么远。他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变,只是坐到我身边,用手轻轻抚着我的未受伤的半边脸。他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我,那样的表情,就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柔和,温暖如清泉,从我的眼中,流到了心底。未曾改变。
我却用力将他的手甩开,然后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生怕他再看到一次:“你出去。”弄玉也没有拉开我的手,只是淡淡地说:“你把自己的脸划得好难看。”我紧紧地咬住了牙,低声道:“你出去……”弄玉的手摸着我的头,将我杂乱的头发理顺:“你划自己的脸,不就是为了要我放弃你么。的确,一个男宠没了脸,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把手从脸上挪开,傻傻地看着他。他依然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冁然一笑,说:“看来采儿还是比较明白自己有什么优势的。你就这张脸最漂亮。没了脸,你还真是什么都没了。我回去仔细想了想,现在我的确不想要你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的喉咙突然变得有些干涩。我吞了口唾沫,低不可闻地说:“我是目的……达到了。”弄玉说:“是,不过,你要跟我去见几个人。等处理完了以后,不用你说,我也会赶你走。”
当时,我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而两个月后的今天,我们来到了九刈雪山下。弄玉说要找的苏姚,是一个外号叫做“雪山妖豹”的女人。
关于那“雪山妖豹”的事,我略微听说过一些。只要听过她的名字的人,一般都知道“金沙毒蝎”万沫昂。他与苏姚原本是一对夫妻,他们几乎知道全天下的所有秘密。不过他们两人的性格都比较暴躁,怎么努力相处都合不来,几年后两人决定分开住。不过分开以后,他们住的地方也是奇了,一个住在了冰寒彻骨,万年积雪的高山上,另一个住在了炎热干燥,荒无人烟的沙漠里。
隐居以后,他们不再打听江湖中事。但是那之前的事他们依然记得很清楚。虽然分开了,可江湖大事是不可外传的,所以两人商量好了一个协议,就是无论有什么人来打听消息,同一个秘密一个人只能说一半,另一半就交个另一方来说。只是据说无论任何人,只要是去打听消息的,都得答应他们一个要求,若是没满足他们,他们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
最重要的也正如弄玉所说,这两口子只会和有过不良纪录或是臭名昭著的坏蛋魔头打交道,而且名声越坏,他们的要求也就越低。也就是说,如果带我去的人是桓雅文,就算是把皇帝老子丢给他们杀,他们都不会理睬我们。我想,如果他们看到来人是弄玉,大概是连要求都不提,直接告诉我们消息了。
九刈雪山是一片广大的冰雪世界。浓雾终年笼罩在万年的冰封和积雪上,只是看着那固阴冱寒的山峰,都会不由得感到切骨之寒。山脚是一个村庄,村庄内冰清水冷,村外林寒洞肃,倒是与这九刈雪山极是相配。
冥神教的弟子是按衣服颜色分等级的,其中黑色等级最高,灰色等级最次。这回弄玉带的都是黑衣弟子,加上武功卓绝的左使天涯和右使闵楼,还有那个外表柔弱武功却也十分厉害的小薰,加上弄玉本人,可以说光凭这十来个人已经可以将武林的几大门派都扫上一通了。我的武功还没恢复,而且估计半年内是无法使用轻功的,不知道他叫上我这个拖油瓶是什么意思。他叫那群黑衣弟子与我一起爬上山顶,自己则带着左右使和小薰一起飞了上去。那群黑衣弟子大概心底都在叫苦,但是没人敢说出来。
爬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到了山顶,山顶温度极低,只见天涯闵楼两人站在前方,却未见弄玉和小薰。不一会儿他们两一起回来了,弄玉手中还拿着一个白色的小毛球,仔细一看,一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那竟是一只白色的蜘蛛,青黑色的身体上布满了白色的绒毛,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它身上还插着一支墨梅银针。弄玉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一会把这蜘蛛烘干,磨成粉,就可以吃了。”我愕然道:“吃这只……蜘蛛?”弄玉浅笑着点点头:“这种雪精蜘蛛只有九刈雪山上才有。服用后百毒不侵。”
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没中毒。”弄玉看了一眼小薰,说:“这是你说的,你不要,我可给小薰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说道:“不,我要。我拿来有用。”弄玉摇摇头,叹气道:“你帮别人可以,但是别指望别人会感激你。”我没说话,只是默默接过了那蜘蛛,从怀中拿出一张纱布,将它包住,装进了钱袋里。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闵楼突然开口说道:“教主,我们来这里找那恶婆娘做甚么,她不一天到晚就只会刁难人么。而且,调查消息叫我和天涯来不就可以了,还用劳烦教主本人亲自大驾?”弄玉说:“这事重要得很。”闵楼笑吟吟地望着弄玉说:“哦……我知道了,定是与温公子有关的事,否则教主不会担心成这样,你说是不是呀,天涯?”一边说,还想一边用手捅了捅天涯,天涯躲了开去,木然看着他:“不知道。”
“嘿,你怎么就这么木讷的呢。有点情趣好不好,别跟个木头似的……”话说到这,他便住了口,吞吞口水,说道,“教主我错了,属下先去调查那恶婆娘的住所……”我看了看弄玉,只见他那细长的手指间正把玩着一支墨梅银针,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闵楼和天涯朝前面走去,弄玉对那群黑衣弟子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注意把风不要让人跟踪了。”那群黑衣弟子一齐应道:“是。”
弄玉朝闵楼他们的方向走去,小薰赶忙跟在他的身后。我站在原地没动,他却突然转过身来说道:“你站那里做甚么。”我“哦”了一声,才跟着去了。
饶过了几个布满雪的大石以后,羊肠小道豁然开朗。一间别有风味的白色小楼矗立道旁,门口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若不是出现在个严寒之地,这栋楼看上去还真像是一栋依山傍水的风致小筑。弄玉站定在那院子外面,闵楼和天涯却不知去了哪里。
小薰兴奋地四处张望,笑着说道:“教主,这里好漂亮。”弄玉没有回答他,而他似乎也没怎么在意。看他笑得那么开心,一张俊俏的小脸就像一朵盛开的白百合,我的心中不由一紧,想起了自己的脸,忍不住把脸埋得更低了些。
我们在院外站了一会,就看到天涯闵楼二人从那小楼中走了出来。天涯说:“教主,里面没有人。”弄玉说:“不是没有人。只是你们没看到罢了。她在那坐着,大概是不打算迎接我们了。”他刚说完这句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从我们上方传了过来:“梅影教主亲自拜访,苏姚哪有不见客的道理。”
我们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一个青衣女子坐在楼顶,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上去的。穿着一双精致的粉色绣花鞋,脚在空中晃悠着,倒有几分孩子气。那女子虽然五官平庸,但是皮肤白如雪,樱唇红若梅,加之脸上的表情不甚明显,给人的感觉却也不错。她从楼上轻轻跳下来,走到了我们面前,轻轻屈膝,脸上露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教主不妨进来说。其他人,就请在外面稍等片刻。”弄玉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