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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为免青黄不接,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亲自在三大教宗中发了帖子,要求他们往朝中补充新鲜的血液——普庆皇帝认为自己的做法很合理,这才是教宗合适的位置,他们是臣子,是给这江山卖命的,一批坏了、死了就换一批,他自己说了算,而不是由着几个教宗的乱臣贼子把持江山。

从深秋打到寒冬,就连大年当天晚上,邹燕来和顾怀阳都想到了一处去,打算趁着节庆对方放松警惕,来个夜半偷袭火烧粮草,谁知道偷袭便这么撞上了偷袭,反而是趁着夜稀里糊涂地打了一场。

几声孤零零响起,又飞快湮灭的爆竹声在十室九空的废墟里响起,仿佛昭示了来年春天没完没了的刀兵相见。

淮州东岳本来是鱼米富庶之地,却连遭水患兵患,几乎成了不毛之地。

施无端却不在这里,他悄悄地带了一队人去了湖州,打算过湖州直指西北,跟传说中同门出身的张大将军较量一把,丢了的东西,不能白丢。

而被他困在恶火境里、应该在十八天之内回来的白离,却始终不见踪影。

不知道为什么,施无端总是会想起白离,在那个鸟不单拉屎还咬人的鬼地方,相处的三十六天,好像比一辈子都要多,都要鲜明似的。

他突然发现,有的人是不能见的。

譬如离家在外的游子,无论如何与人拼命、争斗,如何心狠、手黑,一旦回到家里,有亲爷娘放在眼珠里,有妻子儿女含在口唇里,变会生出无比的倦意,以前多少雄心壮志、豪言壮语也都空了,会忘了自己的险恶,只记得外面的险恶,想躲在家里,一辈子也不出去。

譬如戏文里说:愿此生中老温柔,蝴蝶不羡仙乡。

施无端有时候会想,或者自己真的对不起白离。

经年日久,他们两人之间变成了一笔烂帐,说不清谁对谁错,总之立场不同,又都不愿意退让罢了,却因为白离……以那样一种近乎癫狂、近乎卑微的形式原谅了他,而变得不再对等起来。

他摆出的阵法不过是随随便便的石子码成的,充其量是个模拟真阵的小玩意,能困住白离两个时辰已经不易,再不济,他十八天以后也该出来了,但是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季,他又去哪了呢?

施无端坐在马车里,从车窗缝隙里看着外面颠簸的风景,心里忽然想道,总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他在那鬼地方进进出出不知多少天,也没见他出过什么事,总不至于自己这么一走便……

他这样不着边际地琢磨了一路,直到晌午打尖,兰若叫了他几声,才反应过来。

兰若手里端着一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草药,卖相看起来有点惨绝人寰,发出某种匪夷所思的味道,她低声说道:“六爷,药来了。”

施无端“嗯”了一声,下意识地避开兰若那叫他看了有些眼熟的眉眼,接过那药碗——这自然不是给人吃的,是给兔子的。

兔子自施无端离开以后便开始绝食,仿佛参透红尘老兔入定了一样,辟起谷来,怎么也不肯吃东西,尽管兔兄以前颇为心宽体胖,可也受不了这样长久的折腾。实际上等施无端回来,发现它是奄奄一息,没有直接去见祖宗八代,已经是个奇迹了。

然而那雪白的兔毛已经纠结成了一团,稍微用力一点撸上去便大片大片地掉,施无端病急乱投医,在路上四处叫人搜罗兽医。然而农家养牲畜,大多不过是牛羊鸡犬,还真没有什么兽医善于医治兔子,只能死兔当成活兔医。

一个给马看病的,一个给牛羊看病的,和一个给鸡鸭看病的大夫三堂会审,愣是仿佛人多力量大一样地给凑出了一个药方。

兰若其实很想劝劝六爷,这兔子养了约莫有十多年了,早该寿终正寝了,可是看见他那对兔子比对自己还上心的架势,又不敢说什么了。

夏端方正好推门进来,扫了一眼施无端怀里病怏怏的兔子,又伸手在一边梁上站着的翠屏鸟脖子上轻轻蹭了蹭,轻咳一声道:“六爷,事都办妥了,消息散出去了。”

“嗯,多谢。”施无端似乎也不大留心,随口应了一声,便在夏端方和兰若姑娘两人的目光下,无比淡定地用指尖蘸了一点草药,往自己嘴里送去。

兰若道:“六爷,那个是……”

夏端方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好像试药的是他自己一样。

施无端将那见者伤心尝者泪流的草药在口中嚼了嚼,也不知他尝出了什么,得出了个什么结论,这才小心地喂给兔子。兔子一开始不愿意领情——大约是那草药的味道实在抱歉,施无端便慢慢地用五指拢着它身后秃了一片的毛,极温柔极耐心,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一只兔子吃药。

夏端方看了一眼兰若,说道:“姑娘你先去吧,我和六爷说几句话。”

兰若立刻乖巧地退开。

夏掌门便自己找了张椅子,不见外地坐下,看了看那兔子半死不活的气色,说道:“这不是普通的兔子。”

施无端沉默了一会,这才慢腾腾懒洋洋地说道:“我知道。”

夏端方便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既然不是普通的兔子,便不能以普通的方法医治,不知它出了什么问题,只是我瞧它双目无光又不忍心违抗你,想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施无端闻言,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眼色沉沉的,竟有些山雨欲来的隐怒,夏端方却并不怕他,只道:“我与你直言不讳,不说虚的。”

施无端盯了他一会,便又重新低下头去,抚摸着兔子的脑袋。

夏端方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你对这些个畜生倒是比人亲近。”

施无端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对孔方兄不也比人亲近?”

“那不一样。”夏端方笑了出来,别人衣服上挂荷包挂玉佩,夏掌门别出心裁地叫人定做了个大铜钱挂在身上,唯恐别人闻不到他的铜臭似的,过了片刻,他又说道,“那不一样,那怎么一样呢?金银是死物,拿在手里,它便是你的,不像活物。”

“身逢乱世,人如飘萍,执着于人,岂不注定每日提心吊胆么?”夏端方轻声道,然后他看了施无端一眼,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对了,我听大将军那边的道友传来的消息,似乎那些被困于岷江中,四处乱窜的魔物近日开始一同往东移动了。”

第六十二章妥协

西北地广人稀,多山少水,人口聚居的地方实际上没有多少。

不像中原地区,有所谓“十里八村”,一条水流便能养活几百口人,西北除了几座大城,其余大多是小村,分布于山中,山中路不通,有时候一个村便是在山口处极窄一点平地上的三五户人家而已。

这里进出不便,民风却十分彪悍,不管是闹事还是砍人,都非常有两把刷子。

男女老少,不管是编筐的还是种田的,大家伙凑在一起决定造个反,便都放下手里的活计,拿着能拿的铁器——菜刀柴刀,锅碗瓢盆全算——出去干上一票,小股人马,有时候被朝廷剿了,朝廷却偏偏拿他们没办法,还要好言劝慰着,给些钱财粮食才能打发。

当地官兵实际上心里明白,这里的老百姓本来便地处偏远,少开化,为人处世比较牲口,再加上连年旱灾,饿得嗷嗷叫了,自然是要闹事的,处理得当,他们便依然是顺民,若稍有不当,这些个三五户便成一村的父老乡亲们,世代与别村联姻下来,谁不知道谁和谁有些亲戚关系,知道哪个是哪个的三姑二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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