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炼丹的人比做饭的人多,诵经的人比种田的人多,乃至于好些年一度没人正经读书习武,让不事生产的江湖骗子们四处乱窜。
据说求仙问道最风靡的时候,一县之域不过十里八村,从东头排到西头,修仙门派林立却可多达二十来个,从小商小贩那买一本半新不旧的狗屁心法,就敢打着修仙的旗号敛财招人。
这些人要是真的都能飞升上天,也不知道南天门装不装得下这许多阿猫阿狗。
连打家劫舍的山匪都要跟着起哄架秧子,将原本那些“黑虎寨”“饿狼帮”改名叫什么“清风观”、“玄心馆”,再弄来一些“油锅取物”“张嘴喷火”之类的戏法,劫道之前先叽喳乱叫地表演一番,将过路人唬得纷纷慷慨解囊。
先帝爷行伍出身,是个暴脾气的粗人,感觉百姓们照这样乌烟瘴气地修下去,非得国将不国不可,于是一道谕旨下来,要将这些个横行乡里的大小“神仙”统统抓起来,不管真神还是假仙,一律发配去充军。
这道本该惊天动地的谕旨没来得及出宫门,满朝重臣就都听到了风声,一干人等吓得魂飞魄散,连夜从被窝里滚将出来,跑到大殿前排好队——官小的在前,官大的压轴,预备挨个撞死在大殿前柱上,以求死谏,唯恐皇上得罪了仙人断送国祚。
皇上总不能让满朝文武真的肝脑涂地,再者那蟠龙柱也受不了。
先帝被逼无奈,只好又收回成命,隔日,他令钦天监分出了一个“天衍处”,着太史令直接监管,拐弯抹角地请了几位货真价实的真人坐镇,规定往后大小仙门,都得报经天衍处核实,核实真假后颁发铁卷,才能招收弟子,禁止民间私立门派。
当然,泱泱大国纵横九州,东西千里,南北不通,想要令行禁止,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一刀切的法令尚且有空子可钻,别说这种稀松二五眼的狗屁政令。
朝廷连劫道拐卖的都肃不清,哪管得了仙门招不招弟子?
真仙门根本不把皇上老儿放在眼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心虚的江湖骗子们多少收敛了一点,但收敛得有限——什么铁劵铜劵的,也不是造不了假。
不过先帝的苦心也不算完全白费,经过了几次三番的折腾、清查、整肃,虽然收效甚微,但将民间的修仙热情削弱了好多,加之邻里远近,没听说过谁真修出什么名堂来,时间长了,大家也就种地的种地,放羊的放羊,不怎么白日做梦了。
到了今上即位,民间修仙风气犹在苟延残喘,疯魔劲却已经过了,今上深知水至清则无鱼,对那些个以修仙为名的骗子,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不举官不究。
这些前因后果,程潜听老童生讲过一次,因此在他眼里,牵着他的那根棒槌就是一根纯粹的棒槌……充其量是根管饭的棒槌,实在没什么值得特别敬重的。
棒槌一样的木椿摸着他那两撇颤颤巍巍的小胡子,兀自扯淡道:“我派名叫‘扶摇’,小东西,你知道什么叫扶摇吗?”
老童生对这些东西深恶痛绝,自然是不肯讲的,程潜受其开蒙,多少被影响了一点,因此满心不屑,偏还要勉强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木椿就抬手一指程潜面前,他这一指仿佛带了什么灵通,所到处,只见一阵疾风无来由地升起,打着旋,卷着地面枯草腾空直上,那枯草凹陷的叶片有一线凌厉的枯黄,被一道天降的闪电照亮,几乎晃花了程潜的眼。
这怪力乱神的灵通一指将小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木椿自己其实也没料到这一变故,当即一愣,不过见自己唬住了这面和心冷的小崽子,便又就坡下驴地缩回了手。
他将枯瘦的双手揣进袖中,悠然卖弄道:“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无形无束,可周旋于风,来时其渊兮也,去处其无边也,这便是‘扶摇’,你懂了么?”
程潜当然没听明白,他小小的胸中,对不明力量的敬畏和对这些旁门左道的不以为然彼此纠缠了起来,难舍难分,最后,他带着对师父不以为然的敬畏,将木椿与他家墙头上的破灯放在了同一位置上,懵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