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吗?”凤和低低地问。
烛影摇动。长宁的身形单薄得像鬼一样,半晌才道:“我把他的命抛给老天……若他在外面熬着不死,我总有一天还会召他回来——也只有我能将他召回来。”
凤和慢慢站起来,泪水已经干了:“父皇才没了一个孙子,你又要让他见不到一个外孙吗?”
长宁摇摇头:“上皇不会怪我。那天上皇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从来只有别人迁就皇帝,没有皇帝迁就别人。”
凤和仿佛早就预料了他会这样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哀求,她向长宁行了个礼,稳稳当当走了出去。
“他不会死的,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长宁流露了一点赞赏的神色:“等到他回来那一天,再同我说这句话罢。”
过完年容华再见长宁,才发现他原本灰白的两鬓已经几乎全白了,气色比过年之前好一点,苍白还是苍白,但面上不再灰败了。
然而最叫容华心惊的是那一双眸子。
原本容华觉得那双眸子仿佛古潭,里面藏了太多东西。如今这双眼睛却仿佛从火中炼出来的玻璃珠子——透明清澈。
若少年有这样的眼神,该是无邪可爱的;但一个经历了半世的中年人,有这样的眼神,便是已经将身边的一切都已经看得无所谓了。
见到容华,长宁露了一点笑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与他轻声谈话。
夜里的时候,他们在床上纠缠,动作轻缓,容华逮住一切机会亲吻长宁。
“陛下……我在陛下身边,哪里也不去……南海不去了,天津也不会去……就在这里……守着陛下……”他抱着长宁,一遍又一遍说着这些话,他怕长宁即使听到了,也不往心里去。
长宁叹了口气:“静承……我拿不出来心了,你也愿意?”
容华低声而坚定地回答:“愿意。”
二月初,长宁下了旨,废谢曼儒王位,流放西北。
容华很为谢曼儒可惜,他不相信谢曼儒会设计太子。他对长宁这样说了,长宁却道:“我知道。”
容华吃惊:“那为什么……”
“不管如何,他仍是失职了。他在我面前,我怕会忍不住杀了他。”长宁仿佛谈论天气一样轻松,“我要杀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
容华怔怔地看着他。
长宁忽然一笑:“怎么了?第一次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从前不就应该清楚了么……我手里的血沾得不少。从前还想尽量装一装,如今好像已经不需要了……”
容华摇头道:“这样更好。”
长宁点点头:“你会去送谢曼儒吧……去送一送吧。”
四
容华原以为没几个人会去送谢曼儒,去了才发现人不少。
谢家是大族,老人没有来,围在谢曼儒身边的是几个年轻人,都是谢曼儒的堂兄弟。
容华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谢曼儒见到他只冲他微微点头。二月中旬的时候天才刚回暖,春风还有几分料峭,谢曼儒披着大氅自己牵着马,身后跟着一队十二名兵士。他态度从容大方,看上去全然不像是被押送流放,倒更像是轻装上阵的将军。
越向前行送得人越少,最终只剩下了容华。
两人牵着马,默默并肩行了一段。容华才忽然道:“殿下……”谢曼儒看向他笑了一笑。容华明白过来——他已经不是殿下了。
“我没想到你会来送我。”谢曼儒摸了摸胸腹,“当日那一拳,你打得可不轻。”
容华苦笑道:“我对你,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当日打你一拳,怒火发出来了也就好了。如今这情形,我看了还有几分不忍。”
谢曼儒叹了口气:“若这样就能让皇上释然,我也是甘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