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兽医现在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也是打这虎被戎羟送来后就被选入宫当兽医的。皇帝喜欢这东西,他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一开始他恭恭敬敬兢兢业业的伺候着,这虎在别人眼里是头野兽,在他们这群人眼中那就是老祖宗。他们称这虎为大人,生怕它有个什么好歹。
虽然皇帝也不是时常前来兽房,他们的心时刻紧绷着,就怕这虎大人在皇帝来时有什么不好。那时兽房四周氛围极为压抑,还有一些朝臣都抨击着兽房不该建立,太过危险。他们也担心皇上会因此把兽房给裁掉,还好皇帝不是个能听进去别人劝慰的人,兽房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他们这群人伺候那虎大人更加用心了,但这种日子一天两天还好,一个月两个月也还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兽房里平静了下来,那虎大人也比较安稳没有弄出过什么事端,他们的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
皇帝也不是每日都会前来兽房的,他们总会在皇帝前来时得到消息,该忙碌的忙碌起来。没有得到消息时,他们就清闲起来了。时间久了,人心就变了,就容易生出别的想法。皇帝喜欢看猛虎狩猎,他们这些人总要想法设法让皇帝看的高兴的,不至于让皇帝忘了他们。
他们这群人是靠着这虎大人得到了皇帝的喜欢,自然伺候这东西伺候的比自家老祖宗都精心。狩猎这玩意儿看的多了也没什么稀奇的了,然后伺候那虎大人的福气就想了个办法。福气说皇上是真龙天子,自然是想看这虎大人狩什么东西它就要狩什么东西的。
做这种事自然是瞒不过黄兽医的,他一开始是不肯的,怕皇帝生气。后来有段时间皇帝把兽房给冷落了,他这个兽医的身份也没那么金贵了,便同意了福气的这一番说话。
只是黄兽医也有自己的说法,福气他们想做什么,他不过问,他只给虎大人看病。简而言之一句话,不管福气做什么,不能危及到虎大人的安危,要不然他翻脸。
后来的事黄兽医的确没参合,不过他也隐隐知道,那福气每次喂养时,都给食物里参了药。当然这并不是毒药,福气是个有耐心的人,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喂养着,直到它见见习惯了含了药味的食物。
兽的鼻子是敏锐的,后来把混了药物的东西喂给那些活着的动物吃,那些动物一奔跑,它就能闻得到。
黄兽医等人也不知道福气哪里来的耐心,伺候这么个老祖宗。他们只知道皇帝对他们兽房很满意,每次前来后都会赏赐他们不少好东西。
福气每次拿的赏赐品最少,他说自己是孤儿,拿再多的东西也没用。黄兽医只觉得福气挺傻的,没有亲人了,在宫里也该多拿点钱财傍身,等日后不伺候人了也好有个退路。福气当时笑了笑,只说不用,让他们拿着。
黄兽医看劝不动他也就不劝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谁也不能代替不是。
日子就这么过着,皇帝年纪大了后更喜欢这兽房,一直以来也没出过什么事,兽房的检查也没有往日那么仔细了,他们每次等皇帝前来心情也十分平静。
黄兽医他们还以为这样的日子一直会过下去的。谁知道这眼看着他都熬出头该卸下这肩头的担子回老家享受生活了,这就出事了,还是出大事了。
当他听闻那虎把四皇子给咬断了胳膊,他整个人吓得差点直接去见阎王。事后皇帝派人把那死去的虎大人送到他这里时,他急的是团团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黄兽医想了又想,犹豫了又犹豫,突然想到了福气前些日子曾有头没尾的感慨过他们现在的日子,还拍着心口说过一些话,就是让他们放心,如果真的出事都推到福气自身头上。
黄兽医年纪大了,经不起吓,但还是忍不住多想。但这话肯定是不能和皇帝说出来的,他说了那不就等于自己早就知道这些事吗?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怎么能从这场事故中逃脱,皇帝那人脾气可不好,一开始没把他弄死,那是他还有用,这事一个弄不好,他就死了。
今天王尽安找到他时,他心里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见到皇帝他有些心虚,但该说的话他还是那么说了。只是皇帝最后那冷冰冰的一句问话,让黄兽医简直是心惊的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他跪在地上啪嗒啪嗒的流眼泪,他不想死,更不想连累家人,只能惊慌失措的哭着喊着道:“皇上,老奴伺候虎大人一向是尽心尽力。这些年虎大人有一点不舒服,老奴都恨不得替它受过。它的吃食老奴每日都会检查,可是那药根本不是剧毒之物,虎大人每日又精神抖擞的,老奴实在是没有检查出来。”
黄兽医很可怜,哭的样子可怜,说这话的语气也可怜。他说的这些自己都信了,他不知道福气做了什么,他只是一个兽医,只负责那虎大人的安危问题,其余的他真的不知道。
可是他信皇帝却是不信的,皇帝现在满心满肺都是被人欺骗的愤怒。他堂堂的一代帝王,威严的坐在龙椅上,接受四海朝拜,人人惧怕。没想到竟然会被一个太监一个兽医连同后宫的妃子玩弄在股掌之间,他甚至在想,周容也许是在替自己受这场劫难。
因为灭刘忠全族的是他而不是周容,福气最恨的人也应该是他。如果有可能,福气想杀的人应该会是他吧。
想到这些,皇帝根本不想听黄兽医的哭声,这哭声都是对他的嘲讽。皇帝朝王尽安冷冷看了眼,王尽安躬了躬身体朝四下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前捂着黄兽医的嘴,把他拉下去了。
黄兽医满眼惊恐,他喊着皇上恕罪皇上饶命,可是那声音根本传不出来。而众人只听到他呜呜呜呜的喊声,却根本不知道他喊了什么。
林锦文在一旁垂着眼,耳边嗡嗡直响,只觉得自己满耳朵尖锐的哭声。林锦文心里明白,这件事根本还没完。就算是老虎真的追药伤人,那周容怎么接触的药物,谁给他弄得那些……这些查下去皇宫里大概要被血洗一遍了。
林锦文自认为算个冷漠的人,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但在这大周生活的每一天,他都觉得自己是在走钢丝,而地面之上全部都是利刃,他掉下去的话根本活不了。
皇帝处置了黄兽医后,心口闷的厉害,他浑身都难受的很,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皇帝平复了下呼吸,本能的想把黄兽医的亲族也处置了。正当皇帝想开口时,元宵匆匆进殿来禀告,说是四皇子周容醒了。
这算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皇帝听了十分高兴,他站起身道:“朕这就过去看看。”王尽安扶着皇帝,元宵退在一边。
元宵没敢说的是,好不容易彻底清醒过来的周容听到自己的胳膊彻底废了,在感受到胳膊处空荡荡的。他整个人宛若疯了,他在房内大哭大闹,几个人都差点摁不住。
这话元宵不敢告诉皇上,因为他知道皇上听了肯定生气。
皇帝前去看望周容,林锦文自然要跟上去的,林锦文还带了王顺等人。王顺这些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跟在皇帝身边,都是小心翼翼的。再者皇帝心情不好,他们也不敢多说话,怕触霉头。
四皇子受伤后便被送到了柳贵妃宫里,林锦文在宫里这么久了,第一次见到柳贵妃。柳贵妃据说是从江南的美人,入宫后很得宠,扶摇直上,成了宫里唯一的贵妃。只是身体不好,皇上便不让众人打扰她,她因夭折过一个孩子,后来便不易生产了,这些年也没有孩子。
她对皇帝送过来的周容也非常冷淡,所以周容就算是养在柳贵妃名下,也没有得到过什么好处。要不是皇上突然对他有了培养之意,说不定他根本不用经这一遭。
柳贵妃保养的极好,是个极美的女子,眉眼间有几分英气。只是神色有些冷,看谁都是淡淡的,就连对着皇帝也是如此,没有太多的感情。
她身体不大好,脸上有些病容,咳嗽几声脸颊会泛起几分红润,这让她看起来有几分脆弱,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林锦文不常在后宫走动,但对柳贵妃还是有很深的印象的。他记得当初和顾轻临成亲后前来皇宫,皇帝赐给他千年份的紫参时,王尽安曾说过。这紫参不多,除了柳贵妃病重用了一支,就连五皇子周康病了皇帝都没舍得赐下。
当时他一方面在感叹皇帝对自己太大方,一方面觉得皇帝对柳贵妃倒是挺看重的。
皇帝一进殿门便听到了周容嗷嗷直叫的声音,他看到柳贵妃后道:“人怎么样了?”
柳贵妃咳嗽了两声道:“高热已退,人醒来了,但心怕是要死了。皇上去看看他吧,别人的话他都听不进去的。”
皇帝点了点头朝偏殿走去,林锦文跟上。不知道是不是林锦文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经过柳贵妃身边时,这位贵人朝他看了一眼。眼神还不那么友好,虽然柳贵妃掩饰的很快,但那股深深的厌恶林锦文确认自己没眼花。
林锦文眨了眨眼,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这柳贵妃了。后宫事太多太复杂,人心又太难测。除非跟着皇帝,他根本不会前来后宫走动的。也不知道这柳贵妃对他的厌恶从何而来,真是古了怪了。
林锦文心中念头飞转,脸上却是没什么表情。
偏殿内满屋子血腥味,周容被几个内监摁在床上不让他乱弹动,他哭的撕心裂肺的,身上跟沁了水似的,满屋子御医头上直冒汗。看到皇帝几个内监也没敢把周容给放了,他们怕一松手,周容就自残。
周容看到皇帝,哭的更凶残了,他喊道:“父皇,儿臣疼,儿臣真的疼。”
声音太过凄厉,就连皇帝都忍不住红了眼圈。周容伤的是右胳膊,他望着皇帝绝望的说:“父皇,儿臣日后不能拿笔不能写字什么都不能了。儿臣好恨,儿臣真的好恨啊。”
“胡说什么。”皇帝走到周容身边沉下脸道:“你是皇子,日后就算是没了这只胳膊,你想说什么有人会成为你的手替你写。你想做什么,有人会当你的胳膊,怎么会什么都不能做。你现在最重要是要把心情平复好,把伤给养好了。朕答应你,一定会彻查这件事的。”
周容咬了咬唇,想止住哭声,但最终还是没止住,他道:“父皇,儿臣不想让父皇失望,儿臣也想忍着,可是儿臣真的忍不了,儿臣实在是太疼了。父皇你杀了儿臣吧。”
“不许胡说。”皇帝看了看御医沉着脸道:“不能给他止疼吗?就让他这样活生生的受着?”
御医忙上前查看,可是林锦文知道,这古代的医疗条件也就这样,不可能像现代这样有止疼针。他们能做的有限,周容更多的只能自己忍受着。
林锦文看着因疼痛而脸色扭曲的周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说到底周容在现代应该还是一个小学生,可是在这古代,因为皇位之争,他成了一个的牺牲品。
史书上总是说帝王之路,白骨累累,但那也只是一句话而已,文字有时远远不如亲眼所见的一切冰冷残忍。
在御医为周容喂下药后便请皇帝离开了,他们要为周容清洗伤口。那场景不大好看,皇帝在场的话他们下不了手。
皇帝听了这话安抚着周容道:“不要害怕,朕就在外面。”周容嘴里被人放了东西,为了防止他因太过疼痛而咬舌,他想说什么都没办法说出口,最终只能闭了闭眼睛,眼泪滚滚而落。
皇帝出去后深深吐了口气,里面的声音太压抑,他不想听,便走到殿外去了,柳贵妃跟在他身边咳嗽了两声后轻声道:“四皇子受苦了,还请皇上为四皇子做主吧。”
皇帝看向柳贵妃,道:“你对周容一直淡淡的,朕还以为你不喜欢他呢。”
柳贵妃看着远处道:“皇上,四皇子只是一个孩子,受这份罪,也够可怜的了。”也许是为了响应柳贵妃的话,这时传来了周容疼到极点的闷哼声。
那声音很沉很低,但还是能让人听到,皇帝听得心中一颤,身体晃悠了下。许久后,皇帝道:“这件事朕会让锦文查清楚的。”
柳贵妃应了声,没有说别的了。林锦文还特意小心的观察了下柳贵妃的神色,发现皇帝再提到自己时,她并没有太多其他的神色。心里不由的有点纳闷,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御医们为周容清洗完伤口后,周容因疼痛昏迷过去了。皇帝便询问御医周容的伤势如何,御医们也不敢隐瞒,只说周容年纪轻,伤的有点重,需要慢慢医治。
皇帝便道:“需要什么东西直接告诉朕,务必救下四皇子。”御医们自然不敢不答应,都说自己定当竭尽全力等等。
皇帝心情不好,也不想在这个压抑到了极点的地方呆着,便转身离开了。
皇帝这次并没有坐轿辇,而是走回乾清宫的,一路上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有些虚。等回到乾清宫,皇帝出了一身汗,咳嗽了几声,王尽安忙让人去请了御医。
王御医前来给皇帝把脉,只说皇帝心中郁结,需要好生休养。皇帝懒得听他那一套,让他直接开方子抓药。
在王尽安去熬药时,皇帝看着身边伺候着的林锦文道:“你今天在宫里也忙一天了,回去吧。”
林锦文道:“皇上,卑职回去也没什么事,今晚就守着皇上吧。”
“你守着我能有什么用?”皇帝道:“朕身边人这么多,也用不着你,回去吧。朕心里不舒服,想一个人静一静。”
林锦文咬了咬唇,行礼离开。
林锦文出宫后直接回家了,看到顾轻临时,他腿都有点软了。今天皇宫里发生的事太多了,他的心一直绷的紧紧的,回到家里放松下来才发现,他其实也是害怕的。
顾轻临看林锦文有些疲惫,忙让人准备了热水,让他先洗洗消消乏。
两人在房内隔着一道屏风说起话来,林锦文在这些事上是不大瞒着顾轻临的,只不过有的地方都是轻轻带过去了。
顾轻临听了林锦文说完宫中发生的事后,轻声道:“如果真的查出这件事和大皇子有关,你打算怎么办?皇上心里肯定不想处置大皇子的。”
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四皇子于皇位无缘,皇子中和皇位最有缘的还是大皇子。皇帝心里肯定也是有一杆秤的,但这事最为难的却成了林锦文。
查不出事情真相,四皇子跟前他过不去,但想要查出来谈何容易。就算现在有苗头指向贤妃,那证据哪能那么轻易的让人找到,何况还有皇帝的态度在那里。
林锦文听到这里笑了下,他躺在热腾腾的水里道:“你想多了,这件事根本不用我插手,皇上自己都会平息掉的。你忘了,在皇上跟前,我可是个能捣腾的主。皇上如果心里想要保全大皇子,明天事情就有结论了。”
这是现实,皇帝也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那幕后之人真的是贤妃吗?”顾轻临忍不住开口问道:“又或者是温家也出手了?”
林锦文用水抹了把脸,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日后你和温家打交道还是小心些。我把大皇子得罪的太狠,他如果真的想找事,温家也护不住你的。”
“你可会向大皇子低头?”顾轻临又问道。
林锦文心底因见到周容而残留的压抑顿时没了,他道:“怎么可能。我现在就算是跪在大皇子跟前给他求饶,他都不会放过我的。再说了,这也不是求饶低头的问题。自打皇上那样对我,我就是大皇子心中的刺儿,他不把我拔出来,他能安心吗?”
他说完这些,顾轻临笑了,笑的很开怀。
林锦文这才反应过来,顾轻临大概是看出他心情不好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便拐弯抹角的逗了他一下。
想到这里林锦文也低低笑了,不管怎么样,顾轻临这个办法成功了。他终究还是林锦文,就算是心里再怎么同情周容,他也只能先顾着自己。
周容能不能从这件事中走出来,就要看他自己的了。
此时林锦文身上的疲惫仿佛都被热水泡没了,他道:“那现在能不能麻烦夫郎帮我拿件干衣服进来,为夫进来的时候忘记拿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正盯着自己亲手拿进来的干衣。林锦文眨了眨眼,只装没看到。
他听到顾轻临在屏风另一头干咳了几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林锦文没等多久,便看到顾轻临的身影入了眼中。
这人手中什么都没有,林锦文笑了,他朝顾轻临招了招手,觉得这人真的实在是太符合他的胃口了。林锦文想世界真的是很奇妙,隔着千山万水和无尽的时空,他在一本书中故事里找到了与自己最契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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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晚,京城下起了雨,本来开始炎热的天气,因为这场突来的雨又清凉了几分。林锦文听到雨声便睁开了眼,他们房内的烛火都是燃烧到自然灭的,他醒来时烛火已经快燃尽了。他下床换了一根蜡烛,又把被密雨敲打着的窗户关上了。
再次回到床上时,顾轻临往他身上挨了挨,含含糊糊道:“怎么了?”
林锦文把人往怀里揽了揽,低声道:“没什么,你睡吧。”顾轻临嗯了声,又睡过去了。他本就爱睡,今天又陪林锦文胡闹了一通,实在是太困了。
林锦文看着顾轻临,只觉得这人的眉眼怎么看怎么好看,尤其是在某种时候隐忍到极点的时刻,更是好看的让人移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