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然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回的房间。晚上的聊天已经透支了他的全部心力,他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那个轻如鸿毛的吻。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心里轻轻软软,莫名有些畅快。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跟温言聊起顾安扬。在此之前,他只跟两个人提过她:一个是何瑞之,一个是心理医生。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定义温言,纵然他们现在是朋友,然而一开始他也确实是因为某种原因才接近他。他早就已经想好了,一部戏的时间,就给自己一部戏的时间,他想要和温言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一段时间:朋友,房客,或者只是借宿的陌生人,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都好。就当是完成自己一个心愿。
可是,他并不知道温言是这样的人。
会跟他一起做饭,会跟他聊很多有趣的东西,会开玩笑,会安慰他,会帮他出头,会很认真地说自己是他的朋友。然而原本,他只是想远远地看他,并不想真的和这位总经理有过多的交往。
温言太好了。
他忍不住想:他对他所有的朋友都这样好吗?
待在他身边,你永远都是舒适的,轻松的,安全的。他很想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可是,不行。
顾嘉然慢慢闭上眼睛,他已经太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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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言翻出了顾安扬的成名电影,《起舟记》。
故事不算新颖,一群身份不同、各为其主的年轻人,因为某一件事聚集在一起,开始了诡谲与壮阔的江湖行。“起舟”即为“开船”,偌大的江湖,正等待着他们扬帆。
毕竟是老片子,画质在现在看来不算清晰,但是角色的服装造型却依然很美。在电影里,顾安扬一人分饰两角,一对孪生姐妹花。两人是杀手,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一个叫蜻蜓,一个叫蝴蝶。
蜻蜓和蝴蝶长得一模一样,性格也几乎一模一样。“几乎”意味着,顾安扬需要演出那微乎其微的一点差异——既要让观众看不出来,也要让观众看得出来。
在面对男主角时,这对顽皮的姐妹花特别喜欢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男主角从来没有猜对过。然后某天他又猜错惹得双胞胎看着他大笑的时候,蜻蜓的眼睛微微扫了一下蝴蝶。
多么短暂的一幕。
一部90分钟的电影里,这一幕甚至不到一秒。
只有心细如发的观众才会发现:蜻蜓和蝴蝶,似乎有点不一样。
然而江湖险恶,在一次追杀中,姐妹俩与队伍失散了。一行人在约定好的地点等了好久,结果只等到了蝴蝶。原来蝴蝶受伤差点掉下悬崖,而蜻蜓为了救她,死掉了。
故事的最后,他们历经艰难,终于打败了反派。天将破晓,一行人站在路口分别,从此他们将各奔天涯。临走的时候,男主角忽然提出一个要求,想再玩一下那个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蝴蝶答应了他,说:“猜猜我是蜻蜓还是蝴蝶?”
男主角沉默了好久,最后说:“蜻蜓。”
蝴蝶眼里浮起一层雾气,微笑道:“你又猜错了。”
随后她转身离开,微风吹起她的头发,露出她左耳耳垂上小巧的耳洞。
观众恍然大悟。
影片中偶有闪现的耳鬓,虽然不是特写,却也已经给了足够的暗示。唯一能分清楚蜻蜓和蝴蝶的就是一直被头发遮住的耳洞:蜻蜓是左耳,蝴蝶是右耳。
差点掉下山崖的是蜻蜓,蝴蝶为了救她死掉了。蜻蜓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蝴蝶,从此替她活下去。
蝴蝶的身体死了,蜻蜓的心死了,还有一段不知道是和蝴蝶还是和蜻蜓的,那若有似无的情愫也死了。
从现在的眼光看,这片子算不得多惊艳。可是它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一切刚刚好。
故事,音乐,造型,画面,演员的长相、眼神、动作、情绪,镜头的远近,留白与暗示,一切都配合地刚刚好。
这部影片捧红了两个人,一个是顾安扬,一个便是导演方源。
温言把画面定格在顾安扬的脸部特写上,顾嘉然的眼睛确实跟她一模一样。他盯着看了一会,站起身走到阳台上,从阳台可以看到顾嘉然的卧室,黑漆漆的,他似乎已经睡了。也好,这个城市里失眠的人那么多,希望里面永远不要有他,睡个好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