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市五金厂的卢副厂长觉得最近流年不利。
首先,一场突如其来的土台风导致工厂水浸,仓库里包装好准备出售到省外的配件被黄泥汤似的水泡了,铁门还被风吹倒,砸伤两个前来抢救货物的员工。
员工家属哭哭啼啼地上门,差点要拆了卢副厂长家。
为什么说是差点拆了卢副厂长家呢?
因为五金厂原来的厂长已经高升,卢副厂长现在暂代厂长职务,就差一份委任书了。
卢副厂长气得差点要保卫科的人抓走这些刁民,台风刮倒铁门关五金厂什么事?
难道他卢宗明看上去像傻子,可以任他们狮子开大口吗?
五金厂出一半医药费已经仁至义尽,他们还想要赔偿,简直就是敲诈勒索,做梦去吧!
货物受损员工受伤还是其次,现在卢副厂长最头疼的是重金从西国购回的机器坏了。
才用了一年多就坏了,维修工拆开来一看,发动机关键部分的焊点松了,偏偏这地方工艺复杂,维修工直接说了“这个我干不了”。
如此昂贵的机器,还坏在如此关键的地方,维修工怕一个不小心弄坏,整个机器报废了,到时候就他就是五金厂的罪人了。
听了维修工的话,卢副厂长大发雷霆,“没用的东西,我养你们有什么用,这点小事都做不了,难道平时你们只要扭扭螺丝上上润滑油就行了?”
维修工缩着头被卢副厂长骂了半个多小时,一句话也不敢说,等下了班才跟好友吐苦水,“光骂我没用,也不想想,人家淮阳县棉纺厂懂得派人到鹏城学习,他倒好,拉设备回来就完事,我没有培训过所以不会修理,难道能怪我吗?”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卢副厂长没考虑周全,没有像淮阳县棉纺厂一样有预见性。
好友连忙说,“你这些话可千万别当他的面说。”
谁不知道卢副厂长现在最不喜欢听到淮阳县棉纺厂的消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五金厂的衬托下,淮阳县棉纺厂显得英明神武,估计卢副厂长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火不知道往哪儿发。
所以就拿他们来出气。
机器不能运转,五金厂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人上班等于放假,路过车间时,看到工人们扎堆聊天,卢副厂长心急如焚。
“我们已经请安德鲁兄弟公司派人来检修了,应该过几天就会有回应,不必这么紧张。”姚科长非常不解地说。
照他看来,卢副厂长未免小题大做。
机器不能运转,工人们没事干,可不就扎堆聊天了吗?
“你懂什么?就是厂商那边现在想过来,也要过得来才行,”卢副厂长大手一挥,“让他们去仓库帮忙装箱。”
最重要的是别让他们闲着,一闲着就说他坏话了。
姚科长马上去通知车间主任。
卢副厂长站在办公桌旁,身后是窗户和翠绿蓬发的树木,办公桌上的玻璃压着一张发黄的剪报。
剪报的标题十分轰动:“连环焊接,全球首创——记淮阳县棉纺厂技术骨干苏竟”。
卢副厂长当初将这篇报道剪下来,是为了鞭策自己做出一点成绩,等明年过年之前省里开总结大会了,他能够好好地嘲笑郝厂长一番。
可设备故障以后,这目标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真他|妈倒霉。”
下班回到家,卢副厂长老婆已经做好饭等着了,看他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便问,“怎么了,摆着一张臭脸像别人欠了你一百块似的,谁惹你生气了?”
卢副厂长把别在腰间的一大串钥匙解下来,哐啷一声扔到屏风里的小篮子里。
他关上房门,屋子里暖烘烘的。
“还不是因为设备故障的问题?”他的眉头已经深深地皱成川字,看上去又生气又苦闷。
他老婆觉得奇怪,设备出了故障就让人维修呗,有啥好生气的。
卢副厂长说,“你不懂,现在刚好遇上应国的圣诞假期,安德鲁兄弟公司的人都放假了,他们至少得放完假,一月份左右才能过来。”
这还是在顺利的情况下,按照应国人做事磨磨蹭蹭的风格,估计还得拖上半个月。
他老婆嘀咕说,“那就没办法了,谁让咱们的机器坏得不是时候,刚好碰上别人的诞辰了?”
不过这外国人庆贺诞辰放的假未免也太多了吧,小半个月都不用上班了。
卢副厂长瞪了她一眼,“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年,眼看能到省里受表彰,就因为这点事搞得大半年的辛苦白费了,你说我气不气?”
他有些怀疑安德鲁兄弟公司派来的那个工人是半桶水,要不为什么用了一年多就坏了?
坏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卢副厂长老婆说,“只不过坏了个零件,被你整得好像天塌下来似的,这零件在哪儿修不是修?难道我们这里就没有能修的人,非得找他们应国人不可吗?”
以她看,卢宗明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卢副厂长说,“如果五金厂有人能修,我还用得着这么头痛?你以为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要是我找到能修的人呢?”卢副厂长老婆不服气。
他想也不想地说,“那我给你买上次你看中的羊毛大衣。”
那年羊毛大衣是海市产的,价格不菲,得一百块钱,没几个人能狠心买下来。
又不是钱多了没地方花。
卢副厂长老婆瞪大眼睛,差点开心得要笑出声来,“好,你要记得你说的话!”
她的同窗好友庞月娥刚好在淮阳大学教书,肯定认识一些维修机械方面的好手,这件事情不难办。
卢副厂长老婆想到百货商店里挂着的漂亮羊毛大衣,心里十分火热,马上带点白糖糕就去庞月娥家。
卢副厂长瞧着她兴冲冲的身影,不由得摇头。
他都没办法,她能有办法?
今天刚好星期六,庞月娥从淮阳县回到雷市,这会儿正在家里吃晚饭。
“真是稀客啊,杨冰。”庞月娥说。
“这次来还真有事情想找你帮忙。”卢副厂长老婆叫做杨冰,她把白糖糕放在桌子上,又说了这次来的目的。
庞月娥说,“这件事你不来找我,我也得帮忙,五金厂的李书记刚刚才找我聊过这件事。”
所以说,帮忙找人维修设备这件事,他于公于私都应该帮忙。
杨冰皱起眉头来,“李书记刚刚来找过你?我怎么没有听老卢说起呢?”
按理来说,这件事应该应该跟卢副厂长商量以后再做决定。
庞月娥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嘴巴毫不客气地嘲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老卢的脾气,在厂里说一不二的,没有十足把握,谁敢在他面前说起这件事?”
杨冰讪笑,“老卢也是为了五金厂好,你看这几天,因为员工受伤和设备故障的事,他心急得不得了。”
顾及彼此的友情,庞月娥没有跟她争论,大家这么多年朋友,谁不知道卢副厂长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庞月娥说。
她心中已经有一个最佳人选。
杨冰大喜,“那就先谢谢你了。”
淮阳县棉纺厂。
郝厂长很有魄力,不仅从国外购入先进的生产线,还起了一栋新的宿舍楼。
开始打地基的时候,后勤科挤满了人,大家都在说难处,以求下次分配名单上能出现自己的名字。
废话,谁不想住新房子呢?
宿舍楼一起好,陈嘉嘉和苏竟分配到两房一厅。
徐翠洁开心极了,抱着小苏曼笑得见牙不见眼。
周秋棠也说,“赶早了不如赶巧了,谁能想到咱们厂一年之内起了一栋新楼呢?”
美中不足的是,因为陈嘉嘉有了新房子,所以陈为民和周秋棠不能再住在原来的两房一厅里,得搬去隔壁栋的一房一厅。
陈为民觉得无所谓,反正住哪儿都是住,最主要的是不能委屈了女儿和外孙女。
苏竟去看过,之前住在那里的人可能不太讲究,厨房的窗户积了一层厚厚的油,墙壁也被小孩子用铅笔画花了。
他花了一天时间来打扫,又请了两个工人去刷墙壁。
周秋棠嘴巴上说“这些小事情让我和你爸来做就行了”,可心里不知道多开心,陈为民更是在老同事面前将苏竟夸了又夸,差不多整个棉纺厂都知道了。
徐翠洁有些郁闷,“刷墙壁这些活儿我也能干,不用花钱请别人。”
她就是心疼钱。
一房一厅里里外外粉刷一次可得花上不少钱呢,省下来还能给曼曼买件新衣服。
陈嘉嘉劝慰她,“妈,你腰不好,干不了刷墙壁的活儿。”
况且他们家也不缺给曼曼买衣服的钱。
她和苏竟一样,拿着淮阳大学和棉纺厂的两份工资,加上前段时间省里发下来的奖金,小夫妻的存款非常充足。
徐翠洁这才熄了亲自上阵的心思。
找个好日子,陈嘉嘉便搬家了。
彭春桃、李岗、江新月和曹洪洋也来帮忙,他们这次也分配到了房子,跟陈嘉嘉做邻居。
按照淮阳的风俗,徐翠洁用油炸了甜糯米团子分给大家,糯米团子里是花生、白糖粒和芝麻。
“用料真足啊!”江新月被这无比甜蜜的味道折服了。
周秋棠偷偷跟陈嘉嘉说,“你搬出去的那晚,你爸一晚上没睡好,老念叨着你和曼曼,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认床,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
陈嘉嘉说,“你和爸想来看曼曼,随时都能过来。”
“好。”
周秋棠口头上答应,心里却有另一番计较。
她觉得陈嘉嘉已经结婚,而且搬出去住,以后肯定就不能和以前一样了。
要不亲家母也会有想法的。
没想到第二天下班,陈为民过来接她下班,“走,我们去嘉嘉那里吃饭去。”
周秋棠为难地说,“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亲家母了?”
之前住在一起还好,她和陈为民到饭堂打点菜回家大家一起吃,现在不住在一起了,还总跑去吃饭的话就会麻烦到徐翠洁了。
陈为民说,“不会,因为苏竟说今天他和嘉嘉下厨。”
周秋棠松了一口气。
这样她就放心了。
小苏曼已经会走路了,看到周秋棠马上扑上来,“婆,抱抱。”
她今天穿了一件暖和的毛呢外套,小脸蛋红扑扑的格外粉嫩,周秋棠抱起她,脸蛋亲香她的脸蛋,“想外婆了吗?”
小苏曼用力点头,“嗯,晚上也想。”
周秋堂笑呵呵抱着她。
过几天,陈为民和周秋棠也搬家了。
新家就二楼。
陈为民非常不开心,“其实我想住五楼的,住二楼蚊子多。”
看不起谁呢,他腿脚好得很,就算住在五楼也能爬得上去。
周秋棠倒是十分满意,“蚊子多就买点艾草火
绳回来熏,拉上蚊帐,保证蚊子进不来。”
厂里重新分配了房子,她和陈为民年纪也大了,看来应该会在这套房子住很久,这样的话二楼刚刚好。
陈嘉嘉帮忙把花花草草也搬来了,在阳台忙着给花草分类。
只能看不能吃的放在一边,吃呢还敢吃不能看的又在另一边。
一个星期内连搬两次家,她晚上睡觉时觉得肩膀痛得很,似乎抬不起来了。
苏竟倒点红花油到她肩膀上,然后慢慢地捏起肩膀。
这感觉太酸爽了。
苏竟又说起一件事,“雷市五金厂想请我去修理机械。”
“你答应了?”陈嘉嘉问。
她记得因为种种原因,淮阳棉纺厂和雷市五金厂的关系并不好。
“当然答应,”苏竟语气轻快,“他们给的酬劳挺好的。”
看在钱的面子上,他本来不打算去的,但无奈那边给的太多,只好牺牲一天的休息,到雷市那里看看情况早说。
陈嘉嘉笑眯眯的,“我记得雷市五金厂的卢副厂长说了,他们厂有的是钱,当然多多益善了。”
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位夸下的海口。
苏竟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