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找遍了?没有看见夫人?”
那锦衣卫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说道:
“回禀丞相,村中的确还有一个姑娘没找,但是这是他们村的规矩,女子出嫁前,不能见外男,再者……再者那姑娘是个傻的,只怕不是夫人……”
杨桓眉心狠狠一拧,厉声问道:
“出嫁?傻的?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给本相如实说来!”
此事听得蹊跷,只怕没有这锦衣卫说到的那么简单,说不定……
锦衣卫对这些乡间琐事其实并不知情,他求助地看着在一边装死的乡长,杨桓阴鸷的目光扫了过去,乡长便知道,今日不说,这个坎怕是过不去了。
他抖抖索索的,终于磨磨唧唧的说道:
“回禀丞相,今日出嫁的,乃是村中寡妇,李兰的孙女,她那孙女是个傻的,平日里连旁人说的话啊,她都听不懂!”
杨桓却敏锐的抓住了乡长话中的重点:
“傻的?是天生就是傻的么?”
乡长不敢隐瞒,于是说道:
“其实也不是,几个月前,有个姑娘从山上掉了下来,那时候,寡妇李兰的孙女正巧出事,死掉了,那寡妇实在是伤心,就把那姑娘当成了自己的孙女,一直养在了身边。谁知道那姑娘是个心
智不全的!”
杨桓的面色以肉眼看的见的速度便的阴沉,他的手死死扣着圈椅的扶手,险些将扶手折断。
乡长便听见了杨桓暴怒到了极点的声音:
“你他娘的为什么不早点说!前几日本相问你,你为何不说她是从山上掉下来的!”
杨桓平素最是君子,今日爆了粗口,可见怒极。
那乡长吓傻了,跪在地上,一张口便哭了出来:
“丞相,怨不得小人啊,那姑娘实在是个傻的,小的纵是有包天的胆子,也没料到夫人是个……”
杨桓哪有功夫听他废话,一个心窝脚踹了过去,那乡长百年瘫在地上,“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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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里里还在吹吹打打,李婆婆家喝大牛家,虽然相隔不远,可是规矩还是要有的,翠花坐在花轿里,听着外面唢呐的声音和四邻好友贺喜的话,还是懵懵懂懂。
这是做什么呢?
她一个人静静的想着,这是要做什么游戏?怎么还把我穿成这样,还把我塞到这花轿里面来了?
可是就在下一瞬,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四下的气氛变得紧张而诡异。
翠花自然是差距不到这气氛的变化的,她只是奇怪,为何这热闹的声音又没有了呢?
她自然不知这花轿外面,众人是如何的胆战心惊。
杨桓带着人,急匆匆的拦住了翠花出嫁的花轿,两家的人自然不愿意,上前就要理论,可是自从杨桓的锦衣卫打碎了一个老汉的门牙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
因为在那一刻,他们意识到了,无论杨桓在春社是表现的多么亲民,可他始终都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在他面前,容不得他人放肆。
李婆婆将翠花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她护女心切,并不像旁人那样噤若寒蝉,她提起的全身的勇气问道:
“丞相,敢问老婆子是哪里得罪的丞相,让丞相今日要挡着老婆子的孙女出嫁?这孩子苦命,脑子不好,就算是哪里得罪的丞相,还请丞相莫要为难她。”
众人皆以为杨桓当众被李婆婆冒犯,会大发雷霆,可杨桓却没有。
不仅如此,氧化眼中甚至慢慢湿润,不过他很快调整了情绪,对李婆婆说道:
“你这孙女,是何时被你带到家中的?”
李婆婆一愣,虽然不知杨桓为何这么一问,但还是如实说道:
“三个月前。”
杨桓心中一酸,三个月前,可不就是清璇失踪的日子么?
心中的猜想更近了一步,杨桓甚至开始无措了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找了清璇整整三个月,可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原来不知道他该怎样去面对清璇。
该和她说什么呢?
应该说:“阿璇,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可是这句话显得多么可笑?他曾经也讲过这样的话,可是结果呢?他如今子啊说这样的话,未免连自己都心虚。
那说什么呢?
说:“阿璇,我带你回家。”吗?
阿璇会怎样,会横眉冷对么?会生气地说:“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么?
杀伐果断的丞相,在这一顶小小的花轿前,竟然手足无措,不知所言。
李婆婆看出了杨桓面色不对,她年纪那样大,经历了那样多风霜的人,竟也一时猜不透这丞相的心思了。
这样位高权重的权贵,为何要截了翠花的亲,总不能说,丞相看出了自家的傻孙女了?
正当这回,杨桓忽然问道:
“你可曾带她看过大夫?”
细细听来,这声音中竟还有些失落,那种落寞失意,淡淡掩饰在了句子的尾端。
李婆婆连忙说道:
“自然是去看了大夫的,可是大夫说了,翠花脑袋磕的狠了,怕是……”
“怕是如何?”
杨桓的声音,明显带着颤抖。大敌当前他都未曾怕过,可今日却因为一个乡野村妇的一句话,而惊疑不定。
“那大夫说,翠花……她怕是治不好了。”
如遭雷击。
治不好了?什么叫治不好了?
所有的念头都涌上了心头,杨桓几乎是仓皇地扑向了那顶轿子,他颤抖着掀开了轿子的花帘,入目的,便是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无喜无怒,无忧无惧。
那是他的清璇啊,任凭简陋的外衣,也不能掩盖她的灵气。
是她不愿意与我相认了么?
杨桓心中忐忑,却仍坚定的对清璇伸出了手,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松开手。
可清璇却歪了脑袋,拿着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她,声调如同孩童一般,疑惑不解:
“你是来陪我玩的么?”、
杨桓莞尔,苦笑。
是了,她被摔坏了脑袋,竟然连他也不认识了。本以为要面对清璇的失望与愤怒,可到头来,却发现,清璇竟将从前的往事,都一并忘了。
既已经忘了前尘,又何来的失望与愤怒?
*****
几日之后,举国同庆。
小皇帝苏炎为了庆祝丞相终于找回了失散已久的妇人,特意在他与沈家小姐大婚那日加封杨桓微“一字并肩王”,准许杨桓入朝不拜,可带兵器。
杨桓也不可无不可的模样,并未有多激动。
他只是淡淡笑着,拿了花样给清璇看,温柔的说道:
“阿璇,你看这个布料,可还喜欢?你要是中意,大婚的礼服便就用这个料子了。”
清璇脑没好,想问题还不是很清楚,她小狗一样的,伸手摸了摸料子,屏气凝神,小脑袋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桓等了一会,忽然听见清璇严肃的说:
“你……不能……叫我……璇。”
她说话说不利索,连自己的名字叫的也模糊,杨桓失笑,也就由着她去了,他笑道:
“嗯,不叫你清璇,那叫你什么?”
清璇又想了想,利索的开口:“翠花。”
杨桓费了老大劲忍着笑,又说道:“好,以后叫你翠花,那翠花看看,喜欢那个布料做喜服?”
清璇又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杨桓在说什么,她皱了眉头,忽然指着一块布料说道:
“那个……大牛喜欢……”
哼。
杨桓简单粗暴的将清璇指的那块布料扔下去,拒绝:“不行!”
大牛是个什么东西,本相管他喜欢不喜欢!
杨丞相不服气,到外面透气去了。
然而到了外面,杨桓还是高兴不起来。
因为沈天枢正愁眉苦脸的看着他。
杨桓很愁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沈天枢说道:
“大哥,难道你的心情,比本相还差么?”
沈天枢也学他的模样深深叹气,语气哀求:
“我说妹夫,你能不能把那个明珠给我扔回去,她身为南疆巫族族长的长女,在我大商逗留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长了?”
话音刚落,两人便同时听到了一声尖叫:
“沈——天——枢——”
声音之尖利,连府里面枇杷树上的鸟都尖叫这飞走了。
沈天枢一脸的生无可恋,却强行挽了一个笑出来,回头,佯装惊讶地看着对面的来人,说道:
“呀,这不是明珠小姐么,您怎么来了!”
明珠哪里吃她那一套,当下便咬牙切齿,说道:
“你竟然想着赶我走?我是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就那么不想看见我?”
沈天枢快服了这位大姐了,他拍着脑袋说道:
“我说大小姐,您能不能讲点道理,我哪里敢赶您走啊,这不是和丞相商量么?你看看,你家中虽有几个哥哥弟弟,可是你却是你父王唯一的女儿,你走开这么长时间,你父王不想念你么?”
明珠被说的哑口无言,可一向骄傲的她,眼中却渐渐溢出了泪水,她定定看着沈天枢,哑声说道:
“混账!”
她难得的没有和沈天枢吵架,转身就走了,利落而干脆。
可杨桓却看出来了,那个身影里,似乎还有些落寞和失意。
明珠说的没错啊,沈天枢可不就是个混账么?
沈天枢还在抱怨:
“妹夫,你看看,这南疆的顾念,脾气怎生都这么大?我怎么着她了,你还是想想办法,把她送回南疆吧,我真是快要疯了。”
杨桓经历了与清璇的这么多坎坷,此刻才发现,若是现世安稳,两人无有无虑,才是多么令人称羡的事情,他看着沈天枢,缓缓说道: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啊。”
他拍拍沈天枢的肩,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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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后院的水池,是个安静的地方,这里环境清幽,适合想心事。
南疆的小公主脾气火辣,从前并不喜欢这个过分安静的地方,今日却肯乖乖地坐在水塘边上,一双褪去了鞋袜的小脚,有一搭没一搭的划着水面。
南疆的女孩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概念,可杨桓却不能熟视无睹。
于是他故意轻咳几声,明珠听见了,便将鞋袜俱都穿上了。
“你是要来赶我走的么?”
明珠一看见杨桓,便以为杨桓是来帮着他大舅哥为难自己的。
她说这话的语气像个孩子,杨桓莫名地就想到了之前清璇对自己说的那一句:
“你是来陪我玩的么?”
心莫名的就软了下来。
他在明珠身边坐下,淡淡说道:
“你是南疆巫族族长的宝贝女儿,饶是我,也不敢赶你走的,你且安心住着,想住多久住多久。”
明珠却“嗤”的一声,语气里带了些委屈:
“你们对我好,都是因为我是巫族族长女儿的这个身份!沈天枢也是,其实他可讨厌我了,我同
他说话,他都不愿意搭理我!”
她赌气一样,将手中的那颗小石块扔进了湖中,杨桓只听见“咚——”的一声,湖中的水花溅地
老高。
明珠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又拔高了音调:
“他还想赶我走!”
杨桓哭笑不得,连忙替大舅哥解释:
“明珠,你是不知道他这人,他从小就饱读圣贤书,其实……是个书呆子,人情世故,那是一点都不懂的。他那样对你,其实也并非是讨厌你。”
明珠将信将疑,狐疑问道:
“是么?他是那样的人么?”
杨桓便笑道:“那是当然,这天底下,出了清璇,谁没受过他的气。他如此心性单纯,也不乏是个优点。”
明珠听了这话,竟然笑了起来,声音甜甜地附和道:
“嗯,他这点,其实还挺可爱的。”
南疆的女孩不像中原的姑娘们知道遮掩,心里有什么,全都说了出来,杨桓也不意外,只和她轻轻说道:
“沈天枢倒现在,还没有定亲呢。”
明珠一愣,看着杨桓,却听见杨桓又说:
“他张这么大,从未和那个女孩相处过这么多时日,明珠,你可是第一个啊。”
嗯,虽然这个问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中原的父母,不会让自家女孩瞎跑,但是撩动少女的芳心,其实这么一句,也便够了。
杨桓潇洒离去,身后的明珠却愣神,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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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沈天枢并不知道自己好妹夫“坑”了自己,他很高兴,这两天明珠那丫头居然没来烦自己,他乐呵乐呵的帮自己妹子准备大婚的事情。
尚书府嫁女,丞相府娶妻,其实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但是杨桓打算删繁就简——毕竟如今的清璇脑袋没有好透,担心太复杂了,清璇撑不住。
这等了那么久的一天终于来了,他恍若置身梦里,牵着沈天枢送来的红绸,一步一步的走进了丞相府大堂。
他很欢喜,因为红绸的那一头,是他心心念念的清璇。
清璇如今还有些孩子心性,红绸握在手里,也不老实,她一会用力的拽一下,发现前面的杨桓没
什么反应,只当是杨桓没发现自己在捣乱,便十分得意。
明珠喜欢热闹,今日杨桓大婚,她作为杨桓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要来参加喜宴了。
杨桓给清璇挑的衣裳非常的好看,在阳光下走路,衣裳会变化出不同的颜色。明珠没见过,惊喜的尖叫了一声:
“哇,新娘子(的衣裳)真好看!”
许是这句话是在是太热情了,清璇被吓着了,站在原地,死活都不肯向前走一步了。
杨桓苦笑,也不管什么众目睽睽,于礼法合不合适,他回头走向清璇,拉着她的手,安慰道:
“无事,我在呢,别怕。”
说着,还往她的手里房里一颗蜜饯。
清璇很自觉,立刻就偷偷吃了蜜饯,果然很甜,她很喜欢。
周围来参加婚礼的官员皆是拍马屁的高手,一看见丞相对夫人如此爱怜,立刻就说道:
“丞相与夫人伉俪情深,实乃我大商之幸啊!”
虽然不知道自己与清璇伉俪情深与大商幸不幸有什么关系,但是杨桓听了这话,心情果然更好了。
把新娘子送入了洞房之后,杨桓是要留下来陪客人们喝酒的。
但是……没人敢灌丞相的酒啊!
没看见丞相急匆匆的,就想往后院跑?你还没眼力见的拉着他喝酒,你这官还想不想当了?你的脖子——痒吗?
但是大婚么,是肯定要找一个人灌酒的。
众人的眼睛瞟来瞟去,定在了沈天枢身上。
沈天枢被这些如狼似虎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他在心里咆哮:你们看我做什么啊!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啊!
可是那些人才不管沈天枢是怎么想的呢,拿着酒杯就上去了,一口一个“大喜啊”,“祝你妹子幸福快乐啊”……
沈天枢被灌的七荤八素,最后连路也走不稳了,他扶着柱子,摆着无辜的手,说道:
“不能喝了,真的不能喝了……”
沈家的下人扶着沈天枢倒后院去醒酒,迷迷糊糊间,有人喂了沈天枢一口醒酒汤。
沈天枢只当是下人,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一口。
那人身上有一股熏香,这味道很奇特,不像是中原人喜欢带的香。
哪怕烂醉如泥,沈天枢还是立刻就想起了被那人支配的恐惧,他自以为自己很大声的叫道:
“明珠……”
但是因为醉酒,他的声音一点都不大,不仅不大,而且因为醉眼迷离,反而显出了一点柔和出来。
明珠便乐呵呵的低下头,弯腰看着趴在石桌上的沈天枢,说道:
“呐,你都认出我来啦?”
如何能不认得,我就是死了都记得,你这些日子是怎么奴役我的!
沈天枢不像搭理面前这个疯婆子,索性把脸转了过去。
酒都是烈酒,沈天枢醉的厉害,脸颊都红彤彤的,明珠看着他的脸了,还当是沈天枢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