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然本来笑着,听到韩氏的话,脸上的笑慢慢淡下来:“姨娘怎么突然这样问?”
“还不是为了你。”韩氏看到高然的表情,心里还有什么不懂的。知女莫若母,这几日高然虽然住在国公府,处处受着姑奶奶的待遇,还时常到韩氏这里看高忱读书,高然看似怡然自乐,但是她脸上的笑却很勉强,韩氏一看就知道,高然心里有事。恐怕回娘家另有隐情。
心思被韩氏点破,高然猛地生出一股烦躁来。她的婚事是家族的骄傲,所有姐妹都羡慕她嫁得好,高然怎么肯承认自己的婚姻出现问题了。韩氏看高然脸色不善,叹了口气,搬了个绣墩坐到高然身边,握着她的手细细问:“到底怎么了,现在没人,你和为娘说说。”
韩氏只是妾室,即便高然是她亲生的,她也没有资格给高然当娘,高然的母亲唯有卫氏。现在韩氏自称“为娘”,无疑僭越了,可是高然听到这样的话,仿佛一下子回到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那时韩氏还不受宠,高忱也没有出生,唯有她们二人相依为命。
高然掩藏在心底的压抑,委屈,甚至对自己婚姻的焦虑和担忧,顿时全部爆发出来。她眼睛控制不住地一酸,当时就落下泪来:“娘。”
韩氏越发心疼,哄着高然慢慢说。一旦开了头,剩下的就好说了,高然慢慢地,将顾呈曜如何要纳妾,云慧如何嚣张,卜妈妈如何为老不尊,全部倾吐出来。而其中尤其被重点划出的,当然是高然那个难缠的恶婆婆。
韩氏听着这些天的经过,等她听到云慧跑去林未晞身边要恩典,逼着高然给自己抬位份的时候,出奇地愤怒了:“简直恬不知耻。年纪都已经二十了还没被收用,可见是个丑的,竟然靠着身体诱拐世子纳她为妾,真是天生下贱。她被送出京城完全是活该。”
高然低着头,说:“三妻四妾本是人伦天常,我亦是贤良大方的人,如果云慧守礼,我也不会容不得人。可是她,实在太放浪了。”
韩氏骂了云慧许久,用词都是诸如下贱、放荡等字眼。人真是奇怪,韩氏自己也是妾室,她也靠着身体留住男人,并以此自傲,可是对于女儿,她却要求婆家的丫鬟全都一板一眼、规矩守礼,敢展示色相的都是□□贱人。
韩氏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后,才压低了声音问高然:“那她是怎么被姑爷送走的?你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和姑爷有了嫌隙?”
高然停了一下,将这个问题含糊过去,无形中默认了:“我也不知道世子怎样想。我全是为了他好,然而忠言逆耳,真正对他好的人他却不肯亲近。”
韩氏叹了口气,当真以为高然是为了处理狐媚子,才和顾呈曜起了矛盾:“男子都是这样,等再过几天,他对狐媚子的新鲜劲过去了,就能明白你的好。说到底你才是正妻,那些通房妾室都是玩物,你把她们当个物件摆着就行了,不可强行和姑爷拗。时间久了,姑爷腻了那些人,也就回到你身边了。万不可因为一时之气,伤了姑爷脸面,那你们的夫妻情分就回不去了。你那个大姐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番话若是正妻对自己的嫡女说还不觉得有什么,从同是妾室的韩氏嘴里吐出来,说不出的怪异。韩氏提起高熙本是为了让高然宽心,高熙和世子闹成那个样子,高然已经比高熙好了太多。只要和高熙比一比,高然也就能宽心了。
然而出乎预料,高然听到高熙的名字,脸色越发低沉。韩氏讶然:“怎么了,莫非世子和你提起大小姐了?”
“没有。”高然否认地又重又快,说不清到底说给谁听。韩氏对自己女儿的手段十分自信,她见高然否认,就真的以为顾呈曜还深深迷恋着高然,宁愿和高熙退婚,宁愿冒着惹怒燕王的危险,也要求娶自己女儿。至于现在的小小矛盾,当然只是夫妻之间拌嘴,牙齿还有磕到嘴唇的时候呢,哪对夫妻不闹几次冷脸。
韩氏放下心,她想到当初顾呈曜求娶高然时的盛况,眼神中不由带了些意味深长:“然儿,你别忘了,当初世子是如何求娶你的。你对他有救命之恩,又是十分艰难才修成正果,你对他就是床头明月光心上朱砂痣。他在其他女人身上满足满足□□就罢了,真正论起来,当然还是你最重要。我儿长得又好看,比娘容貌好,也比娘出身高,你回去服个软,哭一哭委屈,再在床笫间顺从一点,姑爷肯定就舍不得冷落你了。”
若是土生土长的闺秀贵女,听到这番话必然要恼了,韩氏言语间将她们当成什么?只有烟花女子、伶人歌姬才会在床笫上下功夫,这连妾室都不如。可是高然并不是纯古代女子,她对这些并无排斥,只是她听着却觉得很心酸。
尤其是高然听到韩氏赞美她容貌秀丽,她眼前立马浮现出林未晞的脸来。秀丽的贵族小姐长相,如何与被上苍偏爱的脸匹敌,就连燕王都不舍得对那张脸说重话。顾呈曜和林未晞名为母子,可是两人年纪相仿,顾呈曜对林未晞十分护着让着。相比之下,她这个妻子反而吃力不讨好。
韩氏见高然神情寥落,哪里还有一年前扬眉吐气、胸有成竹的样子。韩氏觉得心疼,细声道:“你别担心,凡事都得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你这几天住在娘家,姑爷身边没了你,肯定早就不习惯了,你给他给台阶下,他就懂得过来接你了。”
高然凄苦地笑了笑,她心里回了一句,不会的。
如果云慧的事没有被发现,高然也会这样自信满满。可是那个阴阳壶不知为何会跑到顾呈曜手中,高然从前一直把自己塑造成真善美,现在人设坍塌,顾呈曜不知有多失望。而且云慧临走前喊出来的,关于当年那对双鱼玉佩的事,也让高然很恐慌。
高然说服自己顾呈曜对高熙十分厌恶,他不会信这种话的。可是,万一呢?万一顾呈曜真的信了,还由此觉得她表里不一,从此不再信任她,该怎么办?
高然每想到这里,都恨不得把云慧碎尸万段。
高然忍不住就想问韩氏:“姨娘,你怀高忱那年差点在祠堂流产,后来父亲为了你和卫氏大吵一架,然而谁也没想到,卫氏就这样病倒了。卫氏死后,父亲有没有因此迁怒你?他此后对你,还像原来一样吗?”
韩氏听到这些往事也冷下来,她眼睛盯着烛火,停了一会,才说:“这有什么重要,我没过多久就生下了忱哥儿,有了儿子傍身,这些情情爱爱也成了虚妄。反正他身边的新人来了又换,而我却因为忱哥儿长久留下来,这就够了。”
母女二人都沉寂下来,看着跳动的火芯想心事。外面都说她们二人是赢家,韩氏也高然也极力这样营造着,可是关起门谁能知道,无论是韩氏还是高然,身前都横着一个死人呢。一个死了的人,是没法争,也没法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