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妃愕然地张大嘴,良久反应不来这是怎么回事。今日门房不肯放她们进来,宋王妃故意带着幕篱下车,摇摇欲坠地站在门口,往来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一幕。宋王妃就是借此逼虞清嘉妥协,如果虞清嘉还不开门,那不出今日,所有人都会知道素来体弱的广平王妃亲自上门,可是虞清嘉闭门不见,导致广平王妃犯了病。宋王妃虽然有些丢脸,但是虞清嘉的名声损失更大,人都是怜惜弱者的,这样一来,旁人会心疼宋王妃孤弱孝顺,却会觉得虞清嘉仗势欺人、跋扈无理。此时世人都追求风度和名声,宋王妃以虞清嘉的名声做威胁,不怕虞清嘉不妥协。后来果然,宋王妃如愿逼虞清嘉露了面。
可是宋王妃没想到,虞清嘉本人还没说什么,慕容檐反倒不高兴了。宋王妃刚上门的时候就觉得虞家的门房不像普通人,不光是门房,还有巷子里时有时无经过的几个便衣百姓,都给宋王妃一种说不上的感觉。那时候宋王妃没当回事,现在听到慕容檐丝毫不差地说出当时的场景,宋王妃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都是慕容檐安排下来保护虞家的暗探。
怪不得,慕容檐连和虞家相连的宅子都买了下来,又怎么会疏忽虞家门口的防护呢。难怪,自从广平王府的马车停在虞家门口后,巷子里不时有人经过,宋王妃也时常感到芒刺在背。宋王妃想到这里时浑身不自在,她似乎,大大低估了虞清嘉在自己这位小叔子心里的地位。
宋王妃心里泛上苦涩,她也是王妃,她未过门那会,广平王别说派人来保护她,就是问也没问过一次。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竟然能如此之大。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宋王妃强逼着自己回过神,忐忑又恳求地看向虞清嘉。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弄巧成拙,本来打算逼着虞清嘉露面,不惜为此得罪人,结果现在,父亲的生死存亡竟然落到虞清嘉手中。宋王妃顾不得颜面,恳切地对虞清嘉说:“六娘子,先前是我太狂妄,多次得罪于你。如今我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报应,你有气大可冲着我来,可千万不要迁怒我的父亲。我祖母老迈,母亲怯弱,家里还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妹妹,如果我的父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们就全都活不下去了啊。”
不得不说宋王妃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她知道如今广平王已死,皇帝一家倒台,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夫家反而成了她的催命符,为今之计只有保住她的父亲,宋王妃才有命可活,不然,她就真的彻底完了。宋王妃又哭又求,鬓发散乱,涕泪俱下。她想起自己多次得罪虞清嘉,又是恩威并施,又是张罗让虞清嘉做妾,当真是吓得心都凉了。这样一来,宋王妃的哀哭中当真带上几分真情实意。
虞清嘉当然不喜欢宋王妃,可是她有一句话说得对,冤有头债有主,她和宋王妃的恩怨不能牵连到无辜之人身上。何况,宋况乃是朝廷重臣,处置就更不能儿戏。
虞清嘉瞥了慕容檐一眼,越看越觉得慕容檐怕不是故意以她为幌子放人,要不然,若慕容檐真想动手,何必等到现在。慕容檐又在利用她,先前他和虞文竣勾结起来骗她还不够,现在竟然又做同样的事。虞清嘉暗暗动气,她哼了一声,故意说:“殿下此话当真?我一个小女子心性最是狭小,我可不管什么家国大义,只要有人得罪我,我恨不得让他整个家族陪着倒霉。殿下当真将宋况将军的死活交到我手里?”
慕容檐先前还是冷冰冰的,虞清嘉一说话,他的眼中很快浮出笑意。那星星点点笑意如浮光跃金,让慕容檐整个人都鲜活起来。虞清嘉指桑骂槐的功夫越来越好,慕容檐也不在乎虞清嘉拐着弯骂他,想都不想点头道:“当然,只要你愿意,你做什么都可以。”
“那我要将他们都杀了呢”
慕容檐微微笑了笑,唤一个侍卫上前:“传令下去,就说宋况之女得罪了王妃,让宋况以命向王妃赔罪。”
侍卫领命的时候有些犹豫,他见慕容檐不像是说笑的样子,只好抱拳退下。宋王妃跪在一边都惊呆了,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未婚夫妻俩怄气,怎么就波及到宋家身上了呢?眼看侍卫当真要走出去了,宋王妃着急,连忙喊道:“琅琊王殿下!”
慕容檐眉梢动都不动,他本来留下宋况确实有用,但是嘉嘉不喜欢,那杀了就杀了,之后的计划重新安排就好了。
这可是军令,只要出了这个客厅,外面的士兵可不管合理不合理,他们只管执行。宋王妃央求了慕容檐好几声都没用,她彻底慌了,只好试探地看向虞清嘉:“六娘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在此向您赔罪。六娘快劝劝殿下吧!”
虞清嘉原本一脸无动于衷,平静地看着侍卫往外走,侍卫越走越远,虞清嘉的手心也越攥越紧。最后,她实在撑不住,率先说道:“够了。”
侍卫听到声音停下,不知道该怎么办。虞清嘉转过身,怒瞪着慕容檐:“你到底想怎么样?”
慕容檐挥了挥手,侍卫这才退下。他看着虞清嘉,声音含笑:“气消了?”
虞清嘉瞪着眼睛不说话,慕容檐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抬手理了理虞清嘉耳边的鬓发:“我说过,只要是你的话,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应允。之前骗你是无奈为之……”
虞清嘉用力瞪着他,慕容檐自己也编不下去了,识趣地改了说辞:“好吧,以前我刚认识你,还没有意识到你对我意味着什么,故而做了很多骗你的事。但是现在,不会了。”
“那如果我刚才没有阻止呢?”
“那就杀了吧。”慕容檐漫不经心,“你可能觉得我在利用你,但是刚才,我是真的打算将他们都杀了。”
宋王妃跪在地上听得胆战心惊,头皮阵阵发麻。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公公已经够疯狂了,没想到和慕容檐比起来,还是略输一筹。这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疯狂劲,就是尽出疯子的慕容家也比不上。
虞清嘉和慕容檐对视,他的眼睛清亮平静,隐隐含着笑意,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刚才的做法不妥。虞清嘉渐渐感到心惊,狐狸精竟然是说真的。他的疯狂程度,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满屋子人都不敢说话,慕容檐淡淡扫地上扫了一眼,语气微挑:“还不走?”
宋王妃和其他人如梦初醒,慌忙爬起身告退。偌大的屋子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慕容檐伸手抚上她的发髻,问:“怎么没戴我送你的那支玉簪?”
虞清嘉已经从白蓉那里知道,光熹二年除夕夜里慕容檐送给她的发簪,正是成德太子妃的遗物。那支玉簪来自慕容檐的曾外祖母,代代相传,已经传了三代人。后来,被慕容檐簪到虞清嘉的头上。
这等信物象征着什么不言而喻,从前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这只簪子的来历,虞清嘉哪里还敢随便戴。她移开眼睛,说:“我还在孝期,不能装扮。”
“你对我也不说实话吗?”
虞清嘉叹了口气,道:“太贵重了。”
“有什么贵重的。”慕容檐不以为意,说道,“我母亲说这只玉簪要留给未来的儿媳,你早就是了。你要给虞老君守孝一年,所以我让钦天监把吉日定在了八月十五。八月十五,我就向全天下昭告,你是我唯一的王妃。”
虞老君死在去年八月十四,慕容檐将订婚的日子定在十五,可真是多等一天都觉得浪费。虞清嘉无奈,但心底泛起细微的感动。
广平王纳虞清雅时,不顾孝期让虞清雅赴京,苦心经营贤王名声的广平王尚且如此,而慕容檐比他的堂兄更极端,更不顾一切,却愿意周全虞清嘉的孝期,等她出孝后再定亲。
虽然是出孝后的第一天,但是,这样做反而突出他的用心。
虞清嘉最终还是心软了,她知道慕容檐曾经那么恶劣是因为还不爱她,难得他自己也肯承认这回事。现在,他依然没有原则,恶劣不堪,底线堪忧,可是,他对她却最真诚不过。
虞清嘉轻轻点了下头,微不可闻地说:“好。”
虽然慕容檐早就自顾自将她认成自己的王妃,可是虞清嘉知道,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真正答应嫁给他。
八月十四,虞清嘉脱了孝衣,重新换上鲜亮的颜色。第二天一早,礼部的旨意就送来了。
“故成德太子之子琅琊郡王慕容檐天资纵横,文武并重,今未有婚配。虞氏祖居兖州,门庭昭煜,地华缨黻,其第六女性行淑纯,行孝有嘉,秀外慧中,故赐虞氏第六女为琅琊王妃。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册封旨意送达后不久,钦天监就送来了他们精心算好的吉日——十月廿五。
这个吉日定的可谓丝毫没有尊严,钦天监最开始当真老老实实算吉日,特别认真地算在了明年三月。慕容檐低头看了一眼,扔回来让他们重算。钦天监的官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经人点拨,才恍然大悟地往前挪了挪,定在年底十二月。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慕容檐,慕容檐还是不同意,钦天监和礼部的人只能硬着头皮提前到十月廿五。其实慕容檐依然觉得太晚了,可是礼部的人都快哭出来了,坚决不肯再妥协,慕容檐只好作罢。
八月十五订婚,十月廿五就要成婚,这时间不可谓不赶。其实战乱年代,朝不保夕,不可能每一户人家都有时间将六礼走一遍,下定后快速成婚的人家并不在少数,可是慕容檐不讲理就在这个地方,虽然他把时间压缩地很紧,可是却不许省略任何一个礼节,六礼一定要全部走一遍。
礼部的人听到这里血都呕了好几升,慕容檐当政后,成德太子*反案很快推动,如今成德太子及慕容檐在那次变故中丧生的嫡庶兄长全部恢复名号。慕容檐本人倒一直是琅琊郡王,明武皇帝在杀了太子后,没过一年就思念起自己最爱的幼孙,临终前最后一道敕令就是恢复慕容檐的封号。
换言之,慕容檐本来就是皇族郡王,按仪制成婚礼节绝对不少,再加上他还是执政郡王,礼部的官员亏了谁的礼节都不敢亏慕容檐的。偏偏他又将时间压缩到极致,两个月的时间,光是两人的婚礼正服都赶不出来,更别说婚礼当天慕容檐和虞清嘉绝对不止一套衣服。然而衣服只是最小的一个环节,六礼中的五谷、牲畜、木具、丝绉、金银礼器,婚礼当天仪仗和礼乐,王府修缮,制书起草……每一桩每一件都不是省心的事。礼部的人从得知时间那天就连轴转,大小官员腿都要跑断了,偏偏还不敢有怨言。
不光朝廷被支使的团团转,虞清嘉这里也骤然忙了起来。虞清嘉的嫁妆从出生起就准备着,一应家具木器都是齐全的,可是衣服却要新做。而且以前也没料到过会嫁入帝王家,故而还得准备许多合乎王妃仪制的器皿。白芷如今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人使唤,一睁眼就在想她们家娘子还缺什么东西,府中上上下下的仆奴没一个幸免,每一个都被她支使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