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目睹了秘境崩坏妖魔倾覆、又目睹了那荒原大魔头将沈宗主拐走,众人在短暂的欣喜之后,又开始陷入惊慌。
啥玩意啊怎么回事啊这可咋整啊,沈宗主不会出事吧?这大魔头要对沈宗主做什么!
诸多弟子嗖嗖嗖地把视线挪到邬悬他们身上,邬悬几人顿时压力颇大,互相对视了一眼。
眼底皆是慎重。
然而现有条件不允许他们立刻去荒原找人,各位宗主只能暂且带着自家弟子回去休整一番,才得闲去清云宗问问情况。
邬悬是第一个去的。
然后他恍恍惚惚地回来了。
薛慈等人传信问他情形如何,邬悬沉默了许久,不知如何回复。
其实也用不着他回复,很快的,一个飞速流传出来的传言就替他做了回应。
薛慈听见这传言时,也沉默了许久,然后他谨慎地问来传话的小弟子:“清云宗上下如何反应?可有震怒?”
小弟子也颇觉匪夷所思,他呆滞道:“好像没有,挺平静的。”
薛慈:“……”
薛慈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了。
外界传的什么,沈知弦都不太清楚,他离开清云宗之前就安排好了宗门里诸多事务,就算他不在,整个宗门也能妥善运转,所以他也不急着回去,人在荒原安心待着,只偶尔与几位长老通通信。
偷懒了差不多一个月,沈知弦才施施然地离了荒原。
晏瑾还有点儿事在处理,他昨日又把沈知弦最近很喜欢给揉毛毛的小狼崽赶走了,沈知弦有点生气,干脆自己先回了趟宗门。
然后他也怔住了。
这……
这都在传什么啊!
什么沈仙君舍己为人为义献身甘于牺牲亲自去以真情感化荒原大魔头,叫人闻之落泪心生感动,这等舍身为大义之举,值得敬仰,应大力推崇……
他又穿进什么奇幻小世界里了?
沈知弦掩了容貌,站在街尾听了一轮传言,越听就越是哭笑不得。想了想,他悄无声息地回了宗门,也没上峰顶,先去小弟子明意住处里转了一圈。
时值正午,大家都在休息,明意屋里却很热闹,他正同另一位弟子明黎讨论得正欢,连外头来了人也没察觉出来——当然沈知弦想要隐藏踪迹,他们也不可能察觉出来。
“我觉得这样不好,这样不能体现宗主的大明大义,该夸张一点才好。我这稿子更妙些。”
“我不要你觉得。你这稿子太夸张了,或许会惹来闲言碎语,反倒不妙。”
“可是传言就该真真假假掺和着,才叫人分辨不清……”
一言一语的,几乎要争起来了。
沈知弦听了一会,抬手轻叩了两下门,也不等回应,便推门而入。
明意和另一个小弟子明黎争吵得正欢,忽然门被推开,明意背对着门,头也不回:“谁啊——”明黎却是坐在他对面,一抬头就傻眼了。
下一瞬明黎扑通跪下怂如鹌鹑:“宗宗宗宗宗主——”
明意心里咯噔一下,转身瞧见沈知弦,立刻变成第二只鹌鹑:“宗宗宗宗宗主——”
沈知弦没让他们起来,先去看他们桌上摊得乱七八糟的写满字的纸张。
他每翻过一张,明意两人就要抖一抖,直到到最后两只小鹌鹑抖得快要钻进地里了,沈知弦才将那叠纸堆叠整齐握在手里,缓声问道:“清云是谁?”
明意额头冷汗直冒,头都不敢抬,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应了声:“是……是弟子……”
破案了。
沈知弦数了数那附近的附属农庄里有多少片正亟待种苗的瓜田,淡淡问:“最近没瞧见新本子,不写了?”
“弟弟弟弟弟弟子不敢……”
明意小心翼翼地那眼角扫门外——门外空荡荡的,并没有他想要见到的人,他更怂了,旁边明黎方才同他吵得很凶,眼下倒是有义气得很,眼一闭,也坦白了:“宗主,弟子也不敢了……”
还有帮凶呢。
沈知弦倒不是很生气,只是看着两只小鹌鹑瑟瑟发抖,他难得地起了点恶趣味,忍不住就要继续吓唬他们:“随意编排长辈,可是大罪,若论宗规——”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两只小鹌鹑大气都不敢出,撑在地上的手用力得指尖都发白了。沈知弦话头一转:“这些话都是谁教你们传的?”
明意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便看见沈知弦摇了摇手里捏着的厚厚一叠纸,意味深长地问道。
“这些以下犯上的话,给你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乱说,谁教你们说的?”
两个小弟子嗫嚅着不敢说。
沈知弦随手将那叠纸扔回桌上,一转念忽然想起了早段时间晏瑾曾离开了一小阵,他当时正逗弄着荒原里的妖魔鬼怪乐得很,晏瑾出去回来不过一两个时辰,他便也没在意,现在想来……
“晏瑾回来过?”
明意额头冒起了冷汗,他小声地应了声是,内心几乎要落泪——晏师兄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呜呜呜呜呜。
果然。
沈知弦轻微地摇了摇头,敛去严肃的神情,微微露出点笑容来:“起来吧。”
两个小鹌鹑怯怯地看他,见他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小心地起身,垂首站在一旁。
“此时罪不再你们,本君也不问责。只是这些话里……有些还需慎重。”
沈知弦的话里,隐隐约约有些什么暗示的意味。若是别人这么说,明意肯定就知道是不许再传这些话了,可说这话的人是沈知弦,这半是纵然半是暗示的语气……明意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问:“弟子愚笨,还请宗主提点。”
沈知弦便叹了口气,话音里有难以察觉的笑意:“荒原里的大魔头已经被感化啦,不必再推崇其他仙君们来舍身为义了……要替大魔头在荒原里开个感化堂不成?”
……
从明意那儿出来,沈知弦又去拜见几位长老。他、晏瑾、以及荒原之间的事儿,除了四长老知晓一二,其他三位长老都不甚了解。
这些长老都是他的师叔师伯,沈知弦敬重他们,向他们表达了歉意后,斟酌着交代了一下。
他本担心几位长老要生气,所幸师叔师伯们都很开明,严肃如大长老,也只皱着眉叮嘱了他一句小心,便再没别的话。
沈知弦心中感激,翌日等晏瑾来了,又带着他一同见了回长老们。
两人回到五峰时已是傍晚。继任宗主之位后,沈知弦本该搬迁去主峰,只是他在五峰上住惯了,懒得动弹,便也不搬了,仍旧在这住着。
正摆上晚膳,小弟子来禀告有客人。
沈知弦略略问了一句,便挥手让小弟子去将人请上来。
客人是许久不见的秃和尚。
秃和尚最近过得似乎很落魄,见着一桌饭食眼都亮了,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就喊着要肉包子。
他似乎对馒头包子一类的情有独钟,沈知弦看他一边啃肉包子一边喝酒,恍恍惚惚中居然也想起来了他当初看的那本全是坑的小说……
作者名似乎就是四个字,馒头和尚。
沈知弦:“……”
如今一切安宁,往日里的那些不得已的算计或是什么恩怨,也算不得什么了。
三人也算是相识许久,在亭中摆了酒,共饮了一晚上,沈知弦和晏瑾还只是微醺,秃和尚心里大概是揣着事,猛地灌了自己几坛子酒,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
“你们总算是圆满了……”秃和尚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喃喃,“可怜我们小阿绯,还不知……”
他声音渐渐地就低了下来,片刻后发出熟睡的呼噜声。只是他喝得太醉,睡也睡不安稳,呼噜响了三两声,他一个翻身,扑通一声落地。
沈知弦:“……”
他好笑地弯了弯唇,正想说话,秃和尚摔了那么一下,醒了醒神,迷迷瞪瞪地站起来,朝山外看了看,只看见了一片茫茫夜色。
他站着怔愣了许久,醉醺醺地转了两个圈,朝着老树拱手一礼:“老和尚吃饱喝足,也该告辞了……”
秃和尚说完,又是转了个圈,这回恰巧转对了方向,他摇摇晃晃地踩着石阶下山去了,虽是醉酒,倒也走得飞快。
沈知弦:“……”
沈知弦唤了两个小弟子引着秃和尚下山去,回身是却瞥见了秃和尚座位下正躺着一张薄纸。
他随手捡起来,那纸张很薄,质感却很坚韧,还能感受到充沛的灵力,以及……有一些熟悉感。
沈知弦举着与晏瑾一同看,那纸张上胡乱画着许多线条,毫无规律,也不知是什么,两人看了半晌,皆是不明所以。
按秃和尚的脚程,他眼下怕是快至山脚下了。
喝了酒,沈知弦也倦懒起来,懒得去找人,干脆随手塞进袖子里:“若是重要的,秃和尚自会来寻,若是不重要的,下回见着他了再归还好了。”
晏瑾不甚在意,将沈知弦扶进屋里,转身轻车熟路地去备热水。
夜色沉沉,屋角的夜明珠散发着轻柔的光。床榻上两人相拥入眠,早已熟睡,谁都没有留意到,沈知弦掉在地上的外衣忽然动了动。
像是有风吹来,吹动了衣袂,露出来一张薄纸,那薄纸上乱七八糟的线条,如流水般,轻缓地流动起来。
……
沈知弦已好久没做过梦。今儿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喝了酒,他睡得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雪白雪白的,矜贵漂亮的沈猫猫。
沈猫猫于梦中睁开眼,面前的屋舍桌案,都很高大,他仰着头,发现自己居然才得半张普通木凳高。
天色尚且昏暗,曦光从天边漫起,还未铺满整片天空,但已有人开始忙活,热水沸腾的声音,油锅里噼里啪啦炸着东西的声音,蒸笼碰撞的声音,声声入耳。
沈猫猫动了动,想看看周围是哪儿,可他一动,立时便觉左后爪有些疼。
沈猫猫歪头望去,望见了一张跌倒的木凳,他的左后爪大概就是被木凳砸伤了,正疼着。
他还来不及想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凶巴巴的稚嫩嗓音在他头顶响起:“阿娘!有只猫在这里捣乱!他撞倒了凳子!”
“那你将他打走嘛,别吵啦……”
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沈猫猫身体本能快过思维地一跃而起,顾不得许多,把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