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宫城里已经挑起了宫灯,烛火通明的永寿宫内,天子独自一人坐在红木三多纹罗汉床上,低垂着头,也没有束冠,长长的头发覆到胸前,更显得那身条单薄的吓人,且有些形销骨立的沉郁味道。
殿中的小银累丝圆桌上摆放着满满一桌的膳食,那热乎气儿,断断续续的都要没了,是一点儿也没动。
没有人似刘进忠那样真情实感的替主子心疼,也没有人劝他。
侍立在落地罩两侧的两个小太监甚至说起了闲话。
“瞧里头那位主子的模样,豆芽菜一样,还一天天儿的净闹性子不吃饭。”
“他这是活该,你管他呢!”
“咱管他作甚,咱只是可惜那一桌的膳食,看来又要凉了……”
另一个太监闻言吞了吞口水:“不能叫那膳食凉了,咱们再等个一刻钟,他要是还不动,咱们就过去把它吃了,御厨辛辛苦苦做的,总不能浪费不是!”
什么御厨辛辛苦苦做的,都是托词,他们这样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自从摄政王同合德帝姬大婚后,有一日早间,天子在更衣上朝的时候,被一个小内监在束腰带的时候勒疼了,许是心中本就烦闷,抬手就给了那内监一下。
主子打下头的人,莫说是有错,便是无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谁当回事,但那个小内监却忽然伸手将天子推到地上,还呸了一声,骂天子是个不男不女的兔儿爷!
众人都惊呆了,天子虽然是傀儡,但他到底是天子,连那位爷平日里也是捧着的!
这内监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俱都看向站在一旁的銮舆内监徐得海,等着他出声责罚那以下犯上的内监。
但却并没有责罚,徐得海半垂着眼,像入了定,万事不在心中过一般,一声不吭。
他们做内监的,最要紧的一项本事,就是瞧上头人的脸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都在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天子的吃穿用度皆是顶天儿的好,自从经过了这件事儿,谁都想过来永寿宫,便是不踩上一脚,也要寻摸些东西回去,吃点儿天子的膳食实在是不值一提!
那两个小内监吞着口水等了会儿,见里面的人依旧一动也不动,便也等不及一刻钟了,互相使了个眼色就进来站到圆桌前,扯了个ru猪蹄塞进嘴里,一边啃一边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光溜话:“主子您可别不高兴,这些个好东西,您不吃,倒进馊桶里可就是浪费,咱们这也是在替您做好事儿呢!”
天子眼睫动了动,隐在阔大袍袖下的手已经绷上了条条青筋。
但他依旧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因为愤怒的嘶吼、斥责、谩骂,并没有什么用,反而会收回许多的辱骂甚至拳脚。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该死的薄闻机!全是他在背后捣的鬼!
呼呼赫赫的咀嚼声响起来,天子缓缓抬眼看过去,是那两个内监在大快朵颐,似饿死鬼投胎,筷子都不及用,是上手抓塞的,须臾间就将精致的膳食抓的满桌子狼藉。
“你们这两个腌臜货在做什么!狗一样的东西,竟还敢上桌!”
忽然一声喝骂,徐得海竟过来了。
他们平日里过来占天子吃喝,他也不是不知,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做没瞧见,今日竟忽来喝骂,想是出了变故!
那两个内监差点被喉咙眼儿里的食物噎死却也顾不得了,慌忙跪到了地上请罪。
确实是出了变故,徐得海也顾不及责罚他们,只是狠狠的剜了他们一眼,喝道:“猪狗不如的东西,还不快滚!”
那两个内监却是如蒙大赦,忙不迭应声,爬了出去。
徐得海走到天子面前瞧了瞧:“这两个奴婢是不懂事,圣上自管打骂他们出气,只是且不必跟这些个腌臜人怄气到不用饭,到头来伤到自己的身子才是得不偿失。”
自管打骂他们出气……
天子冷眼瞧了这个摄政王的狗腿子一眼,哼道:“竟然能劳烦徐大总管亲来问候,这是你头上那位主子改了性?还是又起了旁的歹毒心思?”
徐得海耷拉着眼皮:“圣上既知道,那咱家也就不绕弯子了。明日王妃娘娘就要同王爷一道下江南了,过会儿子便要过来同您道别。”
“阿姐……阿姐……那人能应允阿姐过来看我?”
天子那灰败的眼睛里陡然一亮,精神也是大大的一震。
徐得海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不阴不阳道:“王妃娘娘一心惦念着您,临走前自然是要过来瞧您,但咱家希望圣上是乐乐陶陶的同王妃娘娘说话,叫她也能安心,乐乐陶陶的离开,如若不然……”他停了下:“圣上今年才十六岁,往后在禁中的日子还长着呐,您要知道只如今这些个奴婢不懂事,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奴婢觉得圣上应该不愿意晓得铁卫刑狱里那套吃人不吐骨头的手段。”
一个小小的内监,如今竟威胁到天子头上,古往今来他西泠洲怕是头一个!
天子瞪着徐得海的眼睛都渐渐泛了红,就像一头愤怒而毫无攻击力的小兽,只会让人觉得轻蔑可怜。
徐得海自然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后面那一桌的狼藉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招了招手:“将那碗参汤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