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正房的门紧闭着,琉璃坐在门外廊下的长椅上替自家姑娘绣着手绢,晓莲做在一旁替她分着线,不时地抬头看看屋中可有动静传出来。
“娘娘睡了半日,眼瞅着就要用晚膳了,不如我进去瞧瞧?”晓莲有些担忧。
“怎么回事?”
不等琉璃答话,她们身后传来一声询问。
琉璃赶紧起身行礼道:“今日早晨从外头回来时,娘娘便说要歇息,中午用了午膳,娘娘又睡下了,到现在都还未唤人进去。”
谢景瑜皱眉,“我进去看看。”
他轻轻的推开门,拔步床前的天青色床帐全都放下,只能瞧见床上影影绰绰有个人影,他悄声走过去,撩起床帐走在床边,看着此刻正在熟睡的小姑娘。
小姑娘像是心中有烦心事,便是睡着了,眉头都是紧蹙的。他想起从前他皱眉时,小姑娘总会伸手轻轻揉着他的眉心。于是他伸出手去,抚平着小姑娘紧皱着的眉心。
那只他极其想忽视的小黑猫此刻靠在小姑娘的颈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轻轻瞥了一眼,小姑娘却动了动,随后茫然地睁开了双眼。
“殿下。”陈青瓷睡的浑身无力,此刻声音便带着几分虚弱。
“是不是今日淋了雨不舒服?我让府医来给你看看好不好。”谢景瑜伸手探上她的额头,倒是不烫手。
陈青瓷摇摇头,压住心中的难受,勉强露出个笑来,“我没事,就是睡得太久了些。”
谢景瑜点点头,“起床用了晚膳,我同你出去走走。”
“好。”陈青瓷用力的点点头。
今日还在下雨,出了燕来巷,外头街上同从前相比冷清了不少,夜市摆摊的人都少了许多。走了好一会儿,空气中飘来一股热气,是馄饨的香气。
谢景瑜一直分神在看着她,见她眼睛一亮,便道:“走了一会儿,去吃碗馄饨暖暖身子。”
馄饨摊上从前云客往来,如今四张小桌连个人都没有。她们坐了一张桌子,身后跟着的仆从侍卫们便将剩下的几张桌子包圆,一时间摊位上看着也热闹了些。摊主利索的每桌各上了一盘麻油团。
“小老儿今日得贵客开张,送一盘麻油团,各位请尝尝。”他声音洪亮,脸上带着笑看着极亲切。
麻油团做的不大,炸的金黄酥脆,咬上一口,里头还夹着红豆泥,甜滋滋的。陈青瓷夹着吃了一个,心情好上了不少。
待到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摊主还同他们二人闲聊上了。
“今年年运不好,生意不好做哟。”摊主口上这样说着,却依旧脸上带着笑,那是一种淡然处之,对生活依旧抱有无限喜悦的笑容。
“那老人家,你为何还要摆摊?”陈青瓷歪着头问了一句。她方才吃下一口馄饨,味道还是同从前一般鲜香好吃。
摊主笑道:“小老儿如今倒是不缺家用,只是想着这样的日子里头,总有人会饥肠辘辘,能够吃上一碗热馄饨也是好的。”
“小老儿在这里摆了四十年馄饨摊儿了,什么年头没经历过,便是从前也有年岁不好的时候,也没有停过一日出摊。”
“夫人老爷吃好。小老儿收拾锅子去了。”摊主笑呵呵的拿着干净的抹布,仔仔细细将煮馄饨的锅灶边擦拭着。
陈青瓷盯着他的动作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将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吃了。外头还在下着小雨,她们坐在雨棚下面吃着馄饨,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天色渐晚,道路两旁的房檐下头有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将点燃的红灯笼挂上。
谢景瑜轻轻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到伞下,慢慢走着,过了一会儿才问,“这会儿心情可好些了?”
陈青瓷一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想来是这些时日,下了太久的雨,所以有些烦闷。”
她低头看着俩人交握的双手,殿下的手掌很大,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谢景瑜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小姑娘心中显然是有心事,可她现在不想说,他总不好逼问。
在街上走过一遭,回到慎王府洗漱便是就寝的时辰了。因着陈青瓷今日睡了一整天,此刻倒是没了睡意。
她趁着谢景瑜去洗澡的时间,将放在她身侧暗格中的小本子拿了出来,在床上不好动笔,她只好安静地看着她写过的那些内容。
每每翻过一页,她都能忆起当日所发生的事情。她心中酸甜苦涩皆有,一年不到,她同殿下之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她其实应该不抱有遗憾了是不是?
屏风后头传来响动,她慌忙将小本子放回暗格中,便见谢景瑜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带着些热气。
他瞧见了小姑娘脸上的慌张,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只拿着擦头的帕子走到床前,“年年可愿帮我擦头发?”
小姑娘用力的点点头,接过帕子仔细地替他擦拭着湿发。
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呼唤,“殿下。”
他坐着没动,只应了一声。
“我。”小姑娘说了一个我字,便顿住了。
过了片刻,也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只好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去将小姑娘环住,“你若如今不想讲心中之事,我不逼你。”
“等你以后想同我说的时候,再说可好。”
怀中的小人儿点点头,蹭的他心口有些痒。
等到陈青瓷终于入睡,已是深夜。谢景瑜睁开眼睛,借着夜色看着小姑娘的侧脸,轻轻地抚了上去。
他今夜没有外出,安心的睡了一整晚。到第二日醒来时,却发觉平日里都比他晚醒的小姑娘此刻侧着身,睁着眼睛看着他。
“醒了。”他说话带着哑意,见小姑娘点点头,他便上前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
却没有起,只同她对视着。
陈青瓷脸有些红,终于撑不住了,坐起身来,“殿下,该起了。”
却腰肢被人一揽,跌进了他的怀中。
又过了片刻,谢景瑜这才拉着她起身。
“殿下今日又会待在外书房吗?”陈青瓷吃着早点,却还是带着些期许的偷瞄着身旁的男人。
谢景瑜点点头,他是有些歉意的,这些日子总待在外书房看着前线军报,还要秘密的见一些人,已经有许多日子没有同她好生吃过一顿饭了。
果不其然,刚用过早膳,斯羽便进来请他前往外书房,只留下陈青瓷一人坐在罗汉床上发着呆。
她昨晚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将心中所藏的秘密同殿下全盘托出,可是话到嘴边的时候,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会让家人获罪,还是因为讲了以后会打破她同殿下之间如今的亲密呢?
殿下十分贴心,告诉她,等她想说的时候再说。若有一天,她到了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娘娘,这是备好的拜访康王府的礼单,您瞧瞧可还要添上些什么。”琉璃拿着一本红折子走了进来。
陈青瓷打起精神接过来仔细瞧了瞧,都是备的上好的补品,并无差错。
她还是有些懒惫,却道:“宝哥儿还有半月就要过生日了,长命锁可有打造好?”
琉璃点点头,“奴婢昨日让人去首饰铺子问过了,已经得了,只是还要刻字。”
陈青瓷想起那个胖娃娃,眉头微展。
外书房中
谢景瑜看过一回前线密报,如今事情全然按照他的预想在发生,端王领着两千精兵前往江南抚民,剩下八千精兵随着康王同德王前往边城,而他布下的探子安然无恙地混在前行队伍中,读到此他面色微霁。
他将批复递给斯羽,让他着人赶紧送出去,便靠在椅子上阖眼休息。
忽然,有什么东西跳到了他膝上,还带着些热气。
他睁开眼睛,看着煤球蹲坐在他膝上,煤球见他睁开眼又迫不及待地跳上了桌子,仿佛多在他身上待一刻就会不耐烦似的。
谢景瑜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把它的脑袋,煤球伸了伸爪子抵住了他的手。
“你是不是知道她心中藏着的秘密?”谢景瑜低声问道。
煤球瞥了他一眼。
到了与何牡丹约好前往康王府探望李茹思的日子,陈青瓷穿了一身素雅的衣裙乘上了马车前往康王府。殿下说要陪她去,到底被她拦住了。
何牡丹同她到的时间相仿,两个人便手挽手朝康王府的正院走去。
只是几日没见,陈青瓷见何牡丹脸色有些不好,便是手也瘦了一圈,有些担忧的问道:“三嫂,你今日是不是不舒服?”
何牡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无事,只是宝哥儿这些日子有些闹觉,我晚上有些睡不好。”
“你如今亲自带着他睡吗?”陈青瓷又问,之前宝哥儿都是由奶嬷嬷带到偏房睡的,这她还是知道的。
何牡丹眼神中闪过慌乱,只是一瞬又恢复了亲切,“是呢,他这些日子皮实了些,我亲自管着倒要好些,那些个奶嬷嬷婢女们管不住他。”
陈青瓷点点头,俩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正屋门口,婢女打着门帘,规规矩矩同她们请安。
她们踏进外间,便闻着了里头浓厚的药味。
绕过多宝阁,走到了里间,便见李茹思斜靠在床头,见她们进来还想着起身与她们见礼。
何牡丹忙上前将她扶住,“如今你坐着小月子,何须虚礼。”
李茹思脸色有些苍白,额间还戴着一副抹额。陈青瓷上前低声喊了一句五嫂便再无话说。
“你们来了,我这里如今乱糟糟的,也不能好生接待你们。”李茹思有气无力地说着话,说两个字便要咳上一声,眼角间也是红肿着的,看着有了几分黯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