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作为东西南北水路的交汇处,码头几乎没有一日是清闲的,来来往往客商,江湖人士络绎不绝,就连在他处罕见的外域商人,塞外奇货在这里都扎堆的存在,不可谓不繁华。
可即便是如此,扬州城依旧有着它独特的韵调,不同于南疆的原始风情,也不同于蜀地高山险川的大刀阔斧。扬州有的是江南水乡最婉约的秀美,正所谓江头飞花入幽梦,柳梢明月碎客心。独行闹市无人问,青灯剑影响素琴。
多少文人墨客在此尽情挥毫,又有多少不经意的相遇带来缠绵悱恻的邂逅。
“好热闹呀!”
紫萝从下了船就有些目不暇接,人声鼎沸码头上就有不少客商摆着地摊展示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人群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对某件东西品头论足,商人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口才大肆的吹嘘着哄抬高价。嘈杂的人声汇聚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凡!
紫萝好奇的东走西看,每个小摊位都要停下脚步来看一看。五仙教的村寨生活大多自给自足,物资换取教中都有专人负责。紫萝根本接触不到这些东西,她见过最繁华的街市就是每年中秋成都府的花灯会了。
只是那时的热闹又与往日的不同,虽然觉得新奇的很,紫萝却并没有上前,最多停下片刻瞧一瞧,就会很乖的回到艾黎身边,不跑远。
“喜欢?”
“嗯。”
唐无乐一直注意着紫萝的举动,看她好像很欢喜的样子,便问道:“阿萝有什么想要的吗?”
紫萝闻言摇摇头,有些害羞,小声说:“我就是没见过,看看就好。再说平日里我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愣了那么一瞬,唐无乐突然间明白了过来,唇畔的笑意加深,看来还真是捡到了一个宝贝。他一直以为阿萝的单纯是因为她接触的事物太少,虚长了年龄,却没有成长心智。
这也是让唐无乐很纠结的一个点,一方面他希望看到紫萝的成长,另一方面他却私心的想要保留这份让他喜爱的纯粹。所以之前在回答紫萝每一个问题的时候,他都有意识在回避所有会破坏这种纯粹的可能。
这是一个愚蠢的做法,唐无乐很清楚。看来这一次,是他犯蠢了。也是,仔细想来小姑娘活到今天,幼年试蛊失败被蛊毒折磨的不人不鬼也好,像亡者一样孤寂的沉眠六年也罢;莫家灭门惨案,苗疆以身炼蛊,她所忍受的东西,恐怕常人一辈子都不会遇上。
她不是接触的事物太少,而是已经承受了太多。
阿萝的纯粹与年龄心智无关,与喜好厌恶也无关,她只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且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在乎罢了。
喜欢是喜欢,但是不需要,所以就没有必要。
怪不得艾黎长老竟然毫无顾忌的就把这样的阿萝带出来。倒是他疏忽了,唐无乐随手买下一串糖葫芦递她,小姑娘很高兴的就接了过去。
很简单的东西就能让她很满足,还真是让人伤脑筋呀。
紫萝还没有下口,目光却凝在了不远处一男一女的身上,呆了一瞬间,脸上绽开了笑颜,高兴的飞奔了过去:“阿爹!阿娘!”
唐无乐顺着紫萝的视线望去,一身紫衣的男人接住扑过来的小姑娘高高的抛起,又接住抱在了怀里。正是早就等候在扬州码头的泽路与胡澜。
“阿萝!”胡澜思念的对着女儿又亲又抱,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却抵着小姑娘的额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孩子啊——
“阿爹阿娘,我好想你啊。”酸了鼻子,紫萝娇气的埋头在泽路的颈窝里像小狗一样蹭着,偷偷把眼泪全部蹭到了父亲的衣服上。抬起头来依然笑的明媚。
艾黎也没有打断三个人,要说这三年来,他亏欠最多的就是自己儿子这一家三口了。
“父亲。”泽路并不怨恨艾黎,若非情势所迫,谁都不可能事事料敌先机。
艾黎点点头。他就像大山一样沉默却厚重,守望着自己所爱的人。
“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尽快寻个地方落脚吧。”
“父亲说的是。”
“你是,无乐吧。”尽管当初少年变了许多,但是那样出色的样貌总是轻易的能给人留下印象。当年替唐小婉看病,唐无乐总是跟前跟后,甚至主动替她照顾阿萝,免去她的后顾,胡澜印象颇深。
这会儿看到跟在艾黎身侧的青年,打量了一番认了出来。
胡澜不仅记得自己还认出了自己简直让唐无乐受宠若惊:“正是晚辈。这些年来疏于问候,还请澜姨和泽叔多多见谅。”
“哪有什么见谅不见谅,难为你这么多年还记得我们。”胡澜抹抹眼泪,自知有些失态,歉意的笑笑,看着抱着紫萝走在前面,听小姑娘叽叽喳喳“告状”的父女组眉眼温柔:“听说三年前莫家一事,是你救了阿萝,澜姨这里还没有谢过你。”
“澜姨说哪里的话,就算不是我,哪怕是其他路过的侠士遇到那种情况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救人。真要说起来还多亏了快快那忠心的小家伙,要不是它引着我找到了阿萝,说不定我就错过了。”
唐无乐收敛了脾性,让胡澜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不由多关切了两句:“说来,此次无乐你怎会与阿萝爷爷同行来扬州。”
“要说也是缘分吧,”唐无乐轻轻一笑,可提到来扬州的目的又有些阴郁,道:“澜姨还不知道,前不久小婉与霸刀山庄的大庄主柳惊涛定了亲。”
“定亲?”胡澜轻轻啊了一声,又恍然回神,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仔细想来小婉也十七岁了,到了嫁人的年纪呢。”
唐无乐抿唇道:“当时我因琐事在外不曾得知,如今小婉与她大哥无言逗留在这七秀坊中,恰逢藏剑山庄即将举办名剑大会,我与堂弟应邀一同前往,便顺路来看看小婉,不想竟在船上遇到了阿萝。”
三眼两语解释清了始末,尽管可以控制了自己的脾气,胡澜还是感受到了唐无乐的不满,忍不住泛起笑意,这孩子还是和少年时候一模一样,宠妹妹的不得了。
“澜姨?”
“无妨,我只是在想,阿萝要是有一个你这样疼爱妹妹的大哥就好了。”胡澜望着紫萝娇小的身影,心中酸涩。她的阿萝今年也十九岁了,明明是最好的年华却不能像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一样。
唐无乐捂住胸口:……当不成阿萝大哥,我们还可以换一种方式啊,澜姨!
默默的咽下一口老血,唐无乐诚恳的道:“澜姨放心,阿萝对我来说绝不比亲妹妹差,我很乐意照顾她。”
胡澜只当是唐无乐安慰她:“你有心了。”
紫萝许久未见到父母开心的不得了,直到父亲和母亲去和爷爷商量事情,她的兴奋热度才稍微退下来一些。唐无乐陪着她在客栈的院儿里纳凉,看着小姑娘脸上到现在都没有褪去的笑容不由的觉得有些好笑。
“就这么高兴?”
紫萝用力的点点头,又有些纳闷的看着到现在还热闹非凡的前堂:“无乐哥,扬州城平日里人也这么多吗?”
他们今天可是跑了好几家客栈都是客满,差不多横穿了整个扬州城才寻到如今这个落脚处。
“因为明天就是这个月十五了呀,”唐无乐不是第一次来扬州自然清楚的很,“这七秀坊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会在瘦西湖的水云台以剑舞会四方来客。许多人不远千里迢迢来到扬州就是为了一赏这名满天下的剑舞。所以每到这时节附近,江湖豪侠,诗人雅士甚至达官贵员都会聚集来此,自然人多。”
“听阿娘说我们要找的曲云姐姐就是七秀之一,无乐哥你知道曲云姐姐吗?”
“昭秀曲云?”
唐无乐一惊,他知道这次艾黎特意带紫萝出来就是为了来寻五毒教教主流落在外的女儿,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迷倒无数名门弟子,青年才俊,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名扬天下的昭秀曲云竟然是五毒教教主的女儿。
“好像是叫这个,昭秀。”
紫萝其实不太分的清那七个秀,她的汉家语只学了基本功,大抵就是交流没什么问题,以前胡澜还会教她一些汉家文化,后来她身体糟糕了之后也就不去学那些费心力的东西了。
再后来还是在莫家那大半年,她跟着小雨一起听莫家门客教书先生讲课,胡琳和莫天蓝也教了她一些东西。
唐无乐没什么立场,自然也就没有对这件事没有过多的评论。只是引着紫萝说起来扬州好玩的地方。
关于曲云的事,爷爷和父母都没有告诉紫萝很多,或者说他们并不想紫萝掺和进来。倒是胡澜找上了唐无乐,让唐无乐帮忙看着阿萝一天,唐无乐自然欣然接受。
于是次日一早艾黎,泽路和胡澜离开之后,唐无乐一合计,干脆直接带着紫萝去七秀坊找唐小婉和唐无言了。反正要说起扬州城好玩的,哪有什么比得上今天七秀坊水云坊的剑舞表演。
紫萝从唐无乐那里听了那么多关于七秀坊的东西早就好奇的不行了,再加上还能见到小婉,唐无乐一提议,兴冲冲的就跟着去了。
西子湖畔西子情,楼外楼中雨霖铃。画廊绣舫霓裳舞,小桥流水叶娉婷。秀坊码头,仙乐码头,听香坊,步莲台,二十四桥,水云坊。碧瓦飞甍、雕梁画栋、飞檐翘脊、古色古香,这便是坐落在瘦西湖畔美丽的七秀坊。
“小凡,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我不紧张。”
唐无言看着面部表情僵硬的都快抽搐的叶凡抽了抽嘴角,唐小婉更是不给面子的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提醒道:“你都同手同脚的在走了!”
“啊、啊?!”叶凡尴尬的站在原地涨红了脸。
唐无言摇摇头,笑道:“没想到还有机会看到这样的叶兄,还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要说这叶家五少幼年离家多年,前不久才安然回到藏剑山庄,面貌风神俊郎,才华出众,一手精湛的剑术更是年轻一辈少有敌手。却不知是从何处,只道是一位儒雅风流,智深若海,才比天高,宽厚仁慈,幽默风趣,喜着白衣的高雅之士。
对于师父的身份叶凡一直不知,自从师父离开小西天之后,只有丁丁师姐陪着他,对于师父的身份丁丁师姐也是再三缄口,甚至连姓名也从不告知。叶凡离开昆仑小西天之后便四处寻访师父的踪迹,每每有人提及相似的任务,他便会前去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