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并没有太多的人,大部分贵族都不会想挤在狭窄的餐厅用餐,而是让侍女将食物带回车厢。
但也不是绝对没有任何人。
关于怪物的话语,在这里用餐的老爷太太们听的一清二楚,都用看戏的目光盯着他们,想要等会儿回去和小姐妹分享。
詹姆士风流的笑了笑,虽然对上怪物仍然会想起那晚的惊吓,但也不至于失态:“温妮莎公主,你的丈夫可真有趣。”
“对了,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温妮莎也不知道怪物叫什么。
她其实怀疑,怪物根本没有名字。
怪物沉吟。
像是魔鬼吟唱,来自地狱的呼唤与怒吼,裹杂着浓郁的不满与怒气,令人畏惧不已。
在詹姆士与拜尔德毛骨悚然的时刻,终于咕哝着回答。
“斯黛拉……”
温妮莎没听清怪物说的什么,祂嗓音实在太过含糊。
公主茫然:“?”
怪物腼腆垂头。
但拜尔德与詹姆士听清楚了。
他们也看到了怪物那张骤然变幻的脸。
詹姆士本来就被吓过一次,最近这几日也因此过得战战兢兢,无时无刻不被莫名的恐惧萦绕着。
如今再见到熟悉的容貌,明明今天出来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仍然感受到了濒临窒息的绝望。
手掌不自觉的颤抖,刀叉与盘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越来越激烈,如战前击鼓般,悲壮至极。
见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看向他。
那些贵族们,守着这边的侍从,如雕塑般站在那里,望着他,注视着他,用目光扒开他的皮囊,露出腐臭的血肉,肮脏的灵魂。
将他推进地狱。
“啊——”
不知道是谁尖叫了声。
恐惧在车厢里弥漫,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个接着一个。
贵族与仆人脸上刻满了惊惶与恐惧,嘴巴大张,整个脸颊都将要被完全张开的嘴巴占据,口腔里鲜红一片,似是有大口大口的血液涂满。
詹姆士克制不住颤抖的手腕,手一松,刀叉扔下,盘子被他挥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声,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在刺耳又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温妮莎娇软的嗓音就格外突出。
——明明并没有很大声,明明在这么嘹亮的尖叫声下,完全能够遮盖住她轻柔的嗓音。
但詹姆士却切切实实听到了。
“拜尔德先生,您为什么要动手杀了我的爱人?”
虽然轻柔,但却没有含着任何感情一般,让人听不出恼怒。
就像斯黛拉生气时一样。
不止一次,他觉得温妮莎仿佛就是斯黛拉。
但温妮莎旁边的那个骑士,也像是斯黛拉。
人物的重合率高了,也就没有新奇感。
更没有探究欲-望。
只会让人觉得是场阴谋。
等等。
詹姆士忽然一愣——
杀了?
杀了我的爱人?
拜尔德把温妮莎公主的新婚丈夫给杀了?
詹姆士不受控制地朝温妮莎看过去,顿时不受控制的叫起来,本能一般,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
温妮莎坐的位置没有溅落一滴血液。
但在她身边,汇聚着大片的,猩红的血液。
自称是斯黛拉的人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没了脑袋。
而那颗头滚落在拿着剑的拜尔德身旁,猩红的眼球暴凸而出,直勾勾地盯着拜尔德。
也……盯着他。
与斯黛拉死时的情景完全一样!
而那颗脑袋。
那颗原本与斯黛拉长相完全不一样的脑袋,竟然慢慢变化成了斯黛拉的模样。
恍惚之间,他们又回到了斯黛拉的府邸,回到了杀死斯黛拉的那天。
也听到了恶魔的低语。
却更加完整。
——“算计她的……”
——“……花在你们身上的钱,都得要回来,都要还给她……”
——“不能给别人,是她的……”
——“我要杀掉你们……”
复仇!
拜尔德心想,是复仇!
绝对不是斯黛拉又活了过来。
而是有人装神弄鬼,想要为斯黛拉复仇。
而这个人——
毋容置疑。
是温妮莎!
拜尔德的脑子没有那一刻向如今这样清晰。
温妮莎看到了斯黛拉的死亡,决心替斯黛拉复仇。
这个所谓的新婚丈夫也是温妮莎找过来的帮手。
想想艾萨克被软禁,谢尔默被调离,这些都是温妮莎为斯黛拉复仇的证据。
至于温妮莎为什么为斯黛拉报仇,这一点,拜尔德彻底忽略了。
他握着剑,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盯着地上的脑袋。
那死不瞑目的眼神——
拜尔德抬脚就要踩下去。
在即将要踩到的时候。
忽然伸出了一只白皙的小手,将这颗脑袋给捞走了。
温妮莎公主因为常年生命而不受国王王后的喜欢,认为她这种娇弱的模样是强大皇室的耻辱。
在此之前。
拜尔德也认为温妮莎只不过是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
可现在。
她仍然一副乖软模样,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虽然眉宇间有些病容,但却仍然不减风华。
可她雪白的手掌捧着被拜尔德砍下的脑袋,血液滴滴答答落入她脚下的血泊,发出黏稠诡异,令人后背发麻的声响。
拜尔德头一次,对这个他从来不放进眼中的公主生出了些惧怕。
他听到温妮莎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要动手呢,拜尔德先生?”
语气很无奈,像是长辈在询问不懂事的小孩。
拜尔德张了张嘴巴,反复重复了好几次,在恼羞成怒的时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冒犯我,活该被砍!”
这般有恃无恐,也是仗着自己是公爵之子,老公爵会护着他——
最重要的是。
他杀死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不出名的骑士。
哪怕他杀死的是谢尔默,那又如何?
不过都是些无权无势的人物。
温妮莎微微笑了,配着她手中淌血的脑袋格外诡丽。
“我从来没想过,拜尔德先生是这种人呢。”
这句话莫名其妙,好像他们之前有多熟悉一样。
拜尔德心中莫名有几分惶恐,也有几分他自己都无法形容的情感。
车厢内的尖叫声终于停止,而国王与王后也终于被这长闹剧——或者说,惨剧——吸引了过来。
在看到车厢内的狼藉后,国王眼皮一跳,他身旁的王后与公主没忍住叫出了声。
国王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沉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妮莎捧着怪物的脑袋,漆黑的眼睛望向国王,眸子像是也被血液染红了一般。
她甚至还勾起了个笑容:“是啊,我也想知道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慢悠悠的问着。
“拜尔德先生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爱人呢?”
腔调悠扬,不疾不徐。
但这却是最怪异的,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摊上这种事,新婚丈夫死了,竟然还能够这么淡定,竟然没有一丁点的惊惶与悲伤。
还抱着流血的脑袋。
说实话,这种渗人的东西,没几个会去抱着。
国王收回打量的视线,落在杀了人且不自觉流露出惊惧的拜尔德身上,“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案发现场已经很明确了。
而周围的仆人又都是见证人。
——拜尔德杀死温妮莎公主的新婚丈夫,这件事无可置疑。
国王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
拜尔德松开剑,忽然跪下,“陛下,这都是因为我对温妮莎公主深深的爱意。”
“我早就倾心温妮莎公主,但却只敢远远看着,不忍亵渎,但祂竟然主动来我面前炫耀,都怪我太过妒忌,一时没忍住……”
停顿了下。
“我愿意娶温妮莎公主为妻。”
就在此时。
温妮莎捡起剑,几乎毫不犹豫朝拜尔德砍过去——
拜尔德自小练武,危机来临的那一刻还是相当敏锐,躲过了致命伤,但被砍下了一条手臂。
老公爵见状,目眦欲裂,大步走向前到了他面色的惨白的儿子身旁,“拜尔德!你怎么样!?”
“陛下,公主忽然对拜尔德动手,生生地断了他一根手臂,一定要给我们家一个交代!”
温妮莎嗤笑了声,“就只许你儿子杀了我的爱人吗?”
她没和老公爵争论,问这里最有话语权的人。
“父亲,您准备怎么办?”
父亲。
国王今天一直在打量温妮莎,这才意识到,这个病弱的女儿竟然长成了这副模样。
竟然是这种有仇必报,杀伐果断的狠辣人物吗?
他若有所思。
老公爵与国王打过不少交道,见国王的表情便知道他要轻拿轻放。
“陛下,拜尔德如今断了一条手臂,还是右手,他以后……”
国王抬手,等耳边安静了便淡淡说:“以后有爵位,对他没什么影响。”
至于无名骑士的死亡。
便不予追究。
老公爵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注意到国王警告的视线,话语便都卡在了喉咙里。
——毕竟死的是公主的丈夫,即便再不受宠爱,也代表皇室的尊严,哪里会容忍他人随意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