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依旧杀死了我—
比芝卡帝国。
绚烂凄美的流星雨持续了三天。
无数人在跪拜,尽管没有人从这里得到什么,但仍然感恩这场神迹。
爱丽丝站在窗户旁边,出神的盯着外面灿烂的景色。
灿烂的景色只剩下流星的尾巴,最后一刻星星落下,没有陷落在遥远的山际,反而在飘向教廷,轻柔的穿透拱形窗户,落在了公主的额头。
宛若羽毛扫过。
也似怪物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吻。
“爱丽丝公主?”
神父沉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爱丽丝:“嗯?怎么了?”
神父动了动唇瓣,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回:“该换药了。”
“好。”
……
流星雨最终彻底消失,神迹一般灿烂的景色终将归于平淡,最终只能成为众人口中惊叹的一场诡丽神迹。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
日子如往常一般前行,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爱丽丝留在教廷内养伤。
——即便破除了神明的诅咒,也不可能立马让伤口痊愈,只能慢慢养着。
这天。
换完药之后,神父正要用止疼咒让公主更轻松一些。
爱丽丝弯了弯眉眼:“不用啦。”
“也不是很疼的。”
这句话并不是很令人信服,公主脸色极其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个琉璃般娇贵而又脆弱的美人。
而与之相对应的,便是她肩膀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仅是看一眼便觉得疼痛不已。
实在难以想象,公主是怎么忍受下来,并且笑着说不疼的。
掌心亮起的光芒渐渐熄灭,神父垂下眼皮,遮住了充斥着复杂情绪的眼眸。
他沉声问:“爱丽丝公主养好伤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爱丽丝思忖片刻,微微笑了:“没想好呢。”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
但潜意思都懂——
怪物死亡了,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神父离开后。
房间陷入了宁静,寂寥的好像没有人居住,壁炉燃烧发出劈啪响声,形成哀婉凄厉的背景音乐。
爱丽丝坐在床上,手边放着的还是那本童话书,良久,她忽然笑了声。
死亡。
祂死了吗?
正在这时。
门又被敲响。
神父去而复返,又重新回来,沉声说,“三王子来了,您要见吗?”
爱丽丝柔弱叹息:“我病了呢。”
神父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异议。
“神父大人……”
公主忽然娇滴滴的开口。
神父身体一僵,正要关门的动作停了下来,垂眸看着地面:“还有事吗,爱丽丝公主?”
爱丽丝眨眨眼,疑惑又茫然:“为什么神父每次见到我,都垂着头,也不看我呢?”
神父握紧门把手的手掌骤然收紧,喉结滚动,声音辫不出真正情绪,“爱丽丝公主还有事吗?”
爱丽丝唔了声:“没有呢。”
神父手背的青筋都崩了起来,像是被戳到心事时极力忍耐而又克制。
他淡淡说:“爱丽丝公主……”
爱丽丝安静等他下文。
神父:“我曾经爱的人,和您很像。”
他像是停顿了下,也像是毫无停顿,衔接紧密,没有给爱丽丝留下任何能插话的机会。
“我们有个女儿,如果能活下来,和您差不多大。”
话语依旧很紧凑。
连留给爱丽丝说抱歉的机会都没有。
“我会替您回绝了三王子殿下。”神父顿了下,“还有件事,他和莉莉娅离婚了。”
爱丽丝见神父完全飞快略过,完全不想再讨论曾经的妻女。
只好顺着他的话可惜的叹了声:“我一直觉得,他们俩很般配呢。”
回答她的是门关上的声音。
爱丽丝听力不错,当然还有这里隔音并不好的原因。
总之,她没有听到神父离开的脚步声,反而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沉重又悲痛的叹息。
爱丽丝缓慢而轻巧的站起身,像是身上根本没有受伤一般,她走到门口,轻轻地打开门。
果然见到还未来得及收起神色的神父——
那是爱丽丝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悲痛。
也从未想过,神父那双向来毫无波澜的眼睛,竟然也会如此伤情。
让人仿佛透过那双眼睛,见证了曾经的深情,如今的哀思。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
神父已经恢复到往常的神色,“都过去了。”
爱丽丝微微抿唇:“我已经好久没见过我父亲了。”
莫名的穿书。
然后遇到了怪物。
之后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时间过的太久了。
她已经快忘记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了。
“他在另一个世界,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了。”
这是个有些伤感的话题。
然而怪物对记忆的消除,她最先忘却的就是亲密的人。
亲人,朋友。
都在渐渐忘记。
随着怪物死亡,爱丽丝再也无法找回回忆,而那些被遗忘的,最珍贵的人,像是从来没有来过她的世界一般。
不过。
“我希望我父亲可以永远快乐安康,哪怕不记得我也好。”
“她也一定会这样想的。”
神父的神色仍然很平淡。
爱丽丝觉得他没有被安慰到,转念一想,觉得也是。
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这些虽然温馨但却虚假的安慰确实无法真正抹平伤痛。
“多谢公主。”
神父乜了眼公主:
“但是,奥斯帝国的国王身体还很健□□活也很多姿多彩,有机会您还是能够见到的。”
爱丽丝:“……”
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虽然是身穿,但却有个身份。
“你们在做什么!?”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话语。
是赫尔斯。
神父不着痕迹地挡在公主身前,“三王子殿下,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请您随我一同去会客厅。”
赫尔斯冷笑:“不是谈话的地方?”
“那神父大人,请您告诉我,您刚刚和爱丽丝公主在做什么?”
他与莉莉娅离婚后,就迫不及待要去找爱丽丝。
但因为这几天莫名其妙的流星雨,大王子带领皇室大臣来教廷跪拜神明,祈祷比芝卡风调雨顺,国运昌盛。
导致他根本没有办法去找爱丽丝。
——毕竟一众大臣都在,如果他敢这个时间做糊涂事,那别说和皇位彻底无缘了,就是这个王子的位置都要战战兢兢。
尤其是未来某天,万一哪里有干旱,哪里有洪水,哪里有造反,等等等等此类的天灾人祸,都会含沙射影地提起:
“神迹来临时,三王子没有诚心祈祷,会不会是他惹怒了神明啊。”
所以赫尔斯老实几天,等星雨结束后,就立刻来找爱丽丝了。
但没想到久等不到,之后他不顾众人阻拦,执意去找爱丽丝——
就看到了爱丽丝温柔小意地试图依偎在神父身上(因为视角原因),眉宇间浸着柔情(因为爱丽丝歉疚而在安慰神父)。
那是在他面前从未出现过的!
在一次又一次的美梦之中。
每一次的梦境。
爱丽丝都爱他爱到卑微,爱到痴狂,痴狂到宁愿自己残疾也要让他站起来。
这让赫尔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并且彻底地将爱丽丝当成私有物。
他现在,比之前见到爱丽丝与骑士还要愤怒。
即便如此,他也仍然记得,神父是他招惹不起的存在。
更何况。
神父为年少时的爱人守身如玉,忠贞不渝。
而爱丽丝之前就和骑士不清不楚。
所以赫尔斯所有的怒火与质问都冲爱丽丝砸了过去:“你刚刚在做什么?在勾引神父吗?”
“你这般与男人拉拉扯扯,不知廉耻,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吗?”
爱丽丝莫名其妙。
神父皱眉提醒:“三王子殿下,您与爱丽丝公主已经离婚了。”
离婚。
赫尔斯沉默了会儿,终于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说:“爱丽丝,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施舍般的居高临下。
好像能和他谈话是多么大的殊荣一般。
爱丽丝叹息:“抱歉啊,我实在不想和被狗拒绝过的人说话。”
她说完,就冲神父颔首,回房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赫尔斯气急,转动轮椅过去就要敲门,被神父拉住了。
神父淡淡说:“三王子殿下,这是教廷,不是您的府邸。”
赫尔斯眼神阴鸷,不敢明说,但阴阳怪气是少不了的:
“神父大人守身如玉这么多年,是破戒了吗?”
他冷笑:“我听教廷的人说,您可是每天都要花费两个小时待在爱丽丝的房间,神父大人每天的生活很滋润吧。”
换药和止疼咒自然不会花费两个小时这么久,但为了避免比爱丽丝伤口恶化,以及照顾她情绪的波动,神父会在她的房间处理公务。
有私心。
但也仅仅如此。
再愈矩的就没有了。
神父平淡的语调裹了层寒冰,不怒自威:“事关爱丽丝公主的清誉,如果您再胡言乱语,就要进审讯室,接受审判了!”
赫尔斯一惊,面色更加阴郁:“你这是以权谋私!”
神父淡淡回:“教廷一向公正。”
风轻云淡,却运筹帷幄。
不远处。
因为怪物的死亡,触手消散,而从牢笼出来的阿芙拉望着神父,耳边是他维护公主的话语,无波无澜的眼神似是掀起了波动。
等赫尔斯气冲冲地离开后,神父站在房门待——或者说,守了会儿。
就跟怪物守在公主身边一样。
虔诚至极。
仿佛在供奉神明。
他守了多久,阿芙拉就站在原地多久看了多久。
她心想。
将近二十六年,九千一百九十二天的深情祈祷,全是为了一人。
值得吗?
神父终于动了,他要回房必须是要经过阿芙拉所站的地方。
阿芙拉没有避让。
她依旧穿着宽大的衣袍,兜帽遮住容颜,露出小巧而苍白的下巴,以及殷红的唇瓣,让人看不透神色。
神父目不斜视,像是没有看到她一般,冷漠的掠过,不分出一丝眼神。
“你不觉得难过吗?”
她跟了上去,声线一如既往的轻,“怪物死了,她没有一点伤心。”
“你死了,她也不会伤心。”
这些爱,都是不值得的。
也是得不到回应的。
神父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阿芙拉,“爱丽丝公主很聪明。”
阿芙拉露出的唇瓣抿成了直线。
“你还没有消失。”神父语调淡淡。
阿芙拉心中涌起酸涩。
她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神父是她接触的人物之中,唯一一个对她表达过善意的,尽管那是因为她极度相似的容颜。
可他现在说,她还没有消失。
是不喜欢她在教廷吗——
等等。
她还没有消失。
阿芙拉瞳孔微缩。
她是依靠陆斯恩的神力而活着的木偶。
——除了神,没有谁能够这么轻易地操纵木偶了。
陆斯恩没死。
那——
怪物死了吗?
是怪物也受了伤隐藏起来?
还是,陆斯恩杀死了怪物,也因此受了重伤,正过着等死的日子?
但不管怎么说。
她这个依靠陆斯恩神力而存活的木偶,是目前最有效的,衡量陆斯恩是否存活的物品。
阿芙拉沉默了会儿,又小跑着追上还没有走远的神父。
正欲说些什么——
神父忽然停下脚步,喉结滚动,语调平淡却柔软:“我从不委屈自己。”
他说:
“我能守护她,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说这些话时。
他古井无波的眼眸,有光。
怪物爱公主爱到痴狂,可即便怪物死亡,公主也不伤心。
神父更是不求回报,即便公主表现出冷漠无情,他也仍旧守护。
阿芙拉的话语卡在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站在原地。
心想。
为什么呢?
但人类的情感,总是很难解释的,可能到死也无法参透。
阿芙拉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半路碰到了要去花园透气的爱丽丝。
她见到除了有些病容,与往常无异的公主,情不自禁问:“怪物死了,你一点也不伤心吗?”
爱丽丝想要歪歪脑袋,不小心牵扯到肩膀的伤口,疼的轻轻抽了口气,见阿芙拉要用止疼咒,制止了她。
她眨眨眼,问:
“我为什么伤心?”
阿芙拉沉默了会儿,见她离开,又跟了上去:“他们都很爱你。”
爱丽丝忽而笑了:“我又不是为爱而活。”
况且。
怪物的爱是想要囚禁她。
陆斯恩的爱是要将她制成木偶,或者杀死她。
这些爱,都是她不能承受的。
花园有个摇椅。
是神父专门为公主准备的。
爱丽丝坐在上面,侍女很有眼色的帮她拿来了毛毯,微眯起眼望着空中并不刺眼的太阳。
忽然之间,好像闻到了玫瑰香味。
如今正是冬季。
中世纪的技术还不足以培育出玫瑰。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而尽数枯萎的花朵。
爱丽丝慢吞吞地站了起身。
阿芙拉没有再跟着她,而是自己陷入沉思。
公主回头看了她一眼。
忽然想到怪物。
想到怪物偶尔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之后骚操作就很多。
她无声的笑了,很快又敛了笑意,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花园转了一圈,又朝教廷门口走去。
身上没有了压抑的凝视。
这让她有种能随心所欲去做任何事的轻快感。
马车的车轮咕噜咕噜转动。
压着厚厚的积雪,缓慢前行。
肩膀上的伤口因为不经意的移动拉扯而渗出血液。
爱丽丝望着指尖的淡红色的血液,喊了车夫,让他停下。
车夫:“公主?”
爱丽丝:“我自己走一走吧。”
车夫为难:“神父大人吩咐过我们,要保护好您的安全。”
爱丽丝嘲弄地笑了声:“不用保护我。”
她的话语显然没有神父的话语有用。
车夫不仅是车夫,还是骑士营优秀的士兵,不仅为爱丽丝赶车,还要保护好她的安全。
这倒无所谓。
只是车夫有些奇怪。
为什么之前没有下达这个命令,反而今天有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爱丽丝身后,眨眼之间。
真的只是眨了个眼。
公主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车夫心中一惊:“!!!”
一边让人去通知神父,一边自己在这里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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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刺眼的好像是夏季的烈日,但照在身上却是冷的,尤其是微风拂过,更是冷意连连。
爱丽丝手中的暖炉已经凉了,她穿的很厚,加了两件保暖衬衣,还有一件厚重的斗篷,但仍然觉得很冷。
迈着脚步在街道转了两圈,身上勉强有了些暖意。
却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少年母亲住的地方。
爱丽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是习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