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宗,屹立擎崖界十数万年不倒,辉煌璀璨,始终是擎崖界修士心目中当之无愧的上宗仙门。太玄宗的宗门驻地几经变迁,却始终牢牢地占据着擎崖界灵脉交会最核心、灵气最充裕、地势最佳之处。
倘若有人远道而来,欲探访这擎崖界最有资格成为人间仙境的地方,一入眼,便是浩浩汤汤、远接长天的学海。
学海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但在三万年前,太玄宗从原先的宗门故地搬到这里之后,便给它起了这个新名字,取自“学海无涯”之意。
学海将整个太玄宗卷护在内,无论欲入者究竟是想去太玄宗的何处,外门各峰还是洞天之中,都必须得经过学海。而对于在太玄宗生活的杂役弟子、外门弟子,甚至于许多尚未筑基的内门弟子来说,学海会横渡宗门之内,贯穿数峰之间,孤儿,每日的生活中,都难免要通过渡船。
倘若是运气好些的杂役弟子,也许一天之中,只需坐上两次渡船——一次去平日所领杂务处,一次则是回居所。至于运气十分不妙的弟子,那也许要四处奔波,一天乘船十七八次也是极有可能的。
故而,对于整个太玄宗的基层运转来说,学海之上的渡船,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了。
虞黛楚撑着一支篙,dú • lì舟头,海风轻拂,微微吹动她的发丝,给人以无比清爽之感。
“前辈,前辈,我们现在能乘船吗?”离岸渐进,便有人高声呼喊,看见她,便遥遥招手。明明周围还有别的渡船,岸上的人却好似根本看不见似的,只顾朝她张望。
撑船不过一月,已发展出熟客,生意过于兴隆。周围摆渡人纷纷朝她投来艳羡的目光。这个忽然出来摆渡的美貌女修,气息浑然无漏,无论是谁,半点也看不出她的底细和修为,他们当然便知道这绝不是同他们一样,以此为生的人。
这世上有太多兴趣怪诞的大能,否则,话本里掉个崖、路上帮个乞丐,便能遇到机缘的事,也不会被那么多修士相信和憧憬了。
——谁知道这个每日撑篙漫渡的美貌姑娘,是否就是谁的机缘呢?
当然,这世上心怀奢望的人太多,真正敢付诸行动的却又太少,即使对虞黛楚的背景和修为心中有数,真正敢上来搭讪打扰的却没几个——大家还要打工赚钱呢,谁一天天做梦啊?万一触怒了前辈,被前辈一巴掌拍死怎么办?
有这样想法的不仅只有摆渡人,还有这人来人往中的乘船客。他们都是普通弟子,修为多半不会超过筑基,一见了虞黛楚,心头便犯怵,别说让大能给自己撑船服务了,他们连凑上来给大佬撑船都不敢。
要怪就怪这擎崖界的高修为修士生杀予夺惯了,对修为低的修士根本不当人看,要不是因为这个,虞黛楚刚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半天都揽不到生意!
虞黛楚刚刚来摆渡的时候,同行见了毕恭毕敬,客人见了立刻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去找离她远远的摆渡人坐船去了。大多数人根本没想过让高修为前辈给自己撑船,更不敢有这个胆子去想。
初级打工人-虞黛楚:无人问津。
作为一个现代穿越来的,虞黛楚自然做不到以修为胁迫这些筑基都不到的小修士强行坐船,强买强卖,她拉不下这个脸。而撂挑子不干,这也实在太过丢人——其实虞黛楚有想过找许正言质问他给徒孙一个九层流沙盏,是不是想让她干脆在学海上安享晚年,但她一登门,就被告知许真君闭关了,所有人不得打扰。
虞黛楚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到学海上来摆渡了。
遇到困难就放弃,即使这刁难再苛刻、条件再离谱,也不是虞黛楚的作风。许正言是想刁难她,这毫无疑问。就连谢衍看到她手里拿九层宝塔的时候,也难免要安慰她“许真君只是想考验你一下,不会当真叫你装满的”。
但虞黛楚不。
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对所有自以为是的人,说不!
——反正急着要给定陵峰决出一个首徒的人又不是她,要不是许正言这些年耳提面命,虞黛楚也不稀罕这位置。
她就算是在这学海之上撑船二十年,也只当是一场炼心了!
虞黛楚撑着篙,在水面上轻轻一划,那足有三间屋舍大小的渡船,便好似轻若无物一般,在这一划之下,急速荡开,转瞬便轻盈盈落在岸边。
岸上遥遥相唤的小修士展开笑颜,“前辈,多蒙您照顾,我最近已经很少被那些人找麻烦了。”她说到这里,便轻轻纵身一跃,落在虞黛楚舟上,转身一招手,朝同伴呼喊,“快来,这位前辈与我相熟,她是个好人。”
虞黛楚猝不及防被发了张好人卡,眨了眨眼,笑道,“小道友,你这还呼朋引伴地来光顾我的生意,实在是多谢你了。”
“若不是前辈相助,我也不可能过得像现在这么快活。”那小修士腼腆一笑,“那管事一盘剥,我便要苦死了,也许前辈心里只是随口一句指点,对我来说,却实实在在地解决了大/麻烦。”
“况且,我们也是要乘船的呀。”小女修眼睛晶亮亮的,“坐谁的船不是船呢?”
其实满打满算,虞黛楚在这学海之上,也不过摆了一个月的渡船罢了,她一开始经验不足,气息收敛得不到位,把很多潜在顾客给吓跑了。
等她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特意花了大半个月,练习了“如何将自己装成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这门技巧,哪怕是同阶修士,也绝难看看破她的真实修为,只会觉得她气息浑然内敛,却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境界。而普通小修士从没见过她,即使觉得她实力也许强些,倒还不至于不敢坐她的渡船。
自此,虞黛楚的生意才稍稍好了起来。
至于眼前这个认准了“虞黛楚牌渡船”的小女修,则是她气息尚未完全圆融内敛时认识的,当时这小女修正要去丹事堂打杂,却被管事伙同一同入门的师兄,逼得差点提刀同归于尽。偏偏对方十分狡诈,对她软硬兼施,让旁人看了,总觉得心存犹疑,不至于拔刀相助。
这小女修脾性刚烈,却不是个轻易想死的,她走投无路时,恰遇上虞黛楚撑船靠岸揽客,一眼看出这是位修为不凡的前辈。她当然不至于贸贸然冲上去请前辈为自己主持公道,倘若虞黛楚是个脾气不好的,也许反而会嫌她碰瓷。
这小女修请前辈送自己去丹事堂,心里想着,即使那管事与师兄再无耻、跟着她上船,总归不敢在前辈面前挑事,那至少到了丹事堂时,她还是安全的,走一步看一步,已经很好了。
然而虞黛楚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好。
虞黛楚当时瞥了那管事和师兄一眼,朝小女修点点头,“上来吧。”
那管事和师兄当真想跟上来——他们自然也能看出虞黛楚的实力高深,态度毕恭毕敬的,甚至有点奉承巴结的意味,要说冒犯,那是再给八个胆子也不敢的。
然而虞黛楚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等小女修上了船,便撑着篙微微一划,撑船荡远了。
小女修回头看看目瞪口呆、唯有气急败坏的管事和师兄,眨眨眼,望望虞黛楚,当然明白这是前辈出手搭救。虽说这两人还可以坐别人的渡船追着她们去丹事堂,但这位前辈态度摆在这里,又有哪个摆渡人敢做他们的生意?就连这两人自己,怕也不敢来追。
虞黛楚只是顺手帮了这小女修一把——她怎么也不至于差那两个人的船钱。不过,好人做到底,她正好闲得发慌,对这太玄宗的庶务、普通弟子的生活,其实并不很了解,便与小女修攀谈了起来,顺便给后者提了些建议。
——一不小心,就发展出了一个忠实的回头客。
“前辈好。”被小女修拉来的同伴虽然接连上了船,举止却个个十分拘束,他们听小女修说过,这位前辈,是连筑基期的管事也不敢稍稍违逆的,虽然现在看着就像个普通人,也不敢对她不恭敬。本来这船资是要在下船时给的,他们却一个个上船便付了。
虞黛楚朝他们温和地笑了笑,看着他们一个个直接将流沙投入那船头的九层宝塔,只是轻轻一瞥,便将目光掠过了:
她虽然非常在意这九层流沙盏究竟什么时候能填满,却还不至于每天掰着指头计算,左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且就随它去吧。
海风飒飒,吹彻小舟,天光照过,虞黛楚微微拂过鬓边,神情疏淡,这海上人来人往、汲汲营营,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追名逐利,唯她明明什么都有,却好似浑然不在意一般,反甘心垂首撑船摆渡,送追名逐利者去寻长生。
望见她的小修士,一个个都不由带上了向往,偷偷瞥她,直觉虞黛楚云淡风轻中,已显出十二万分飘渺逍遥意。
虞黛楚虽然一笑而过,可那引着同伴来的小女修却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瞧过每个同伴,确定他们每个人都在流沙盏中投下流沙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副上心的模样,仿佛她才是这个赚钱的打工人。
其实她是多此一举了,虞黛楚根本无需她帮忙监督乘船修士是否诚信。
——因为她比小女修更上心。
虞黛楚可以不去掰着指头数什么时候能转满流沙盏,却绝不容许有人白嫖她!倘若这些悄悄望着她,心想这位前辈真是十分仙气渺渺的小修士中,有哪一个会生出“既然前辈像是不慕名利的样子,那我的船资就不给了,就当前辈精准扶贫了吧”的念头来,虞黛楚一定会当场叫他知道,什么叫一秒崩人设。
虽说那是宗门特意炼制的流沙,拿到太玄宗外几乎不值一文,普通摆渡人都是攒下流沙,跑去执事堂按数量兑换灵石的。
但,虞黛楚,不缺灵石,就要这流沙——一粒都不能少!
小女修坐上了前辈的渡船,只觉一阵心安:虽然她不知道这位前辈究竟是什么境界、有多少手段,但看那管事的反应,怎么都不会比筑基低。对于她这种炼气期的杂役弟子来说,筑基前辈,已经是非常非常的厉害的大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