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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一场梦(1 / 3)

虞黛楚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梦中。

她梦到自己刚刚穿越的时候,梦到很多她以为自己已淡忘的东西。这些记忆是如此熟悉,但现在又显得十分陌生,令人总觉得这就是她的过去,却又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她十分好奇,但虞黛楚没有动——又或者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莫名提不起任何主动的心思、只能被动旁观的过客。

她看见自己五六岁就像个鬼灵精,缠着养父养母要去修仙,他们一向对她疼爱倍加,并不逊色于亲生儿女,而想要去修仙实在不算是什么胡闹的要求,反而可以称得上一句有志气,很快,就有仙师来到家里,测过她的灵根,大惊失色,当场将她当成稀世奇才,欢天喜地地接回了宗门。

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也是这段梦境中第一次展现她确定与记忆不同的部分,虞黛楚非常肯定,自己刚满三岁,便跟着林漱怀回了太玄宗,开启了修仙生活,绝对没有在养父母家待到那个修仙宗门上门接人。

但奇异的是,这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竟一点违和感也没有,出现在这仿佛回忆的梦境中,竟给她一种顺理成章、本应如此的感觉。

虞黛楚望着这样的梦景,恍惚以为这是她的另一种人生。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但她还记得,那个养父母相熟、联络的修仙宗门,叫做——

长乐门。

“入我门中,便知乾坤之大,仙途浩瀚,惟愿尔一意前行,不受尘俗纷扰。”长乐门掌教喝了她毕恭毕敬递上的拜师茶,轻轻抬手,按在她额前一拂,将她收入门下。

年幼的虞黛楚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望着新晋师尊,目光沉静,“弟子谨记师尊教诲,此生此世,永不违命。”

她身上有种近乎宁和的圆融,恭敬地立在那里,精致漂亮的小脸满是平静与郑重,远远望着,简直不像是个孩子,毫无孩童的跳脱与天真,却又显出一股一望便心底平静的恬淡。她承诺了,仿佛就当真永不违背、誓死牢记。

——但她没有。

“再怎么苦修,不也还是个凡人出身?修炼再快,也掩盖不住身上那股凡人的臭味。”

年幼版虞黛楚顿了顿。

“师兄也不是不知道,他们这些凡间来的修士,一个个都是这个德行,哪个不是一开始刻苦修练得不得了,修为噌噌噌涨得快的?可到头来,能筑基的能有几个?”

“他们凡人出身的修士,脑子笨、天生不适合修仙,只能苦修,所以前期看起来比咱们快,其实到了后面啊,咱们一用功,他们就跟不上了。师兄,别和凡人计较了。”

年幼版虞黛楚顿了顿,又顿了顿,终究是没能忍住,“我不允许你们这么说你们自己,我从来不会瞧不起凡人,你们不用担心我瞧不起你们修为低、资质差——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是允许废物存在的。”

“你说什么呢——”对方眼睛一瞪,就要出手。

少年人的意气,总是稍有冲突就会炸开,再怎么阴阳怪气,最终也会变成拳脚冲突。比修为、比斗法,虞黛楚从来没怕过谁,而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成为旁人的眼中钉。

“你盛气凌人,我只恐往后走不长远。”长乐门掌教抚着她的顶心,轻轻一叹,“如今他人只不过是嫉妒你、厌恶你,说你几句,你便要气血上涌,往后若有人欲杀你、害你、令你死无葬身之地,你岂不是要气得头昏脑胀,再无理智了?”

各打五十大板,打架的双方一同受罚。

对方敢于对宗门天才冷嘲热讽,本身虽然资质比不上虞黛楚,但论起背景,也是底气十足,在长乐门中,自有大靠山依傍,受了罚,却因有人奉承,近乎等于没受罚。

但年幼版虞黛楚不行,她的师尊是长乐门掌教,需要公正不阿、大公无私,不能被人挑出把柄,对着错处大做文章。所以她受罚,就是真的受罚。

主动挑衅的安然无恙,仅求自保的反倒受了重罚,任谁都会心气不平。

虞黛楚瞧瞧年幼版的自己,眼睑微垂,神色隐藏在阴影之中,远远看起来,甚至带着几分不正常的平静,极静谧,又仿佛极冷酷。

虞黛楚开始好奇——她究竟在想什么?

仿佛是明白她的好奇,一道清晰而又熟悉的声音忽地在她耳边响起,“师尊贵为一宗掌教,到头来这也怕得罪、哪也怕触怒,权力、实力在手,反倒过得比旁人更不自由、更不自在,实在是……”

“怪可怜的。”

虞黛楚一怔,望向年幼版的自己,那声音稍显稚嫩,对她来说却太过熟悉,显然,正是她自己的声音,而这话,也正是她自己的心声——这个年幼版的虞黛楚的心声。

再望向那尚显稚嫩的脸庞时,沉静、平淡下,便仿佛又多了些什么,冷酷而坚硬。

转眼流年暗偷换,“虞黛楚”要筑基了。她年轻、美貌、天资出众,整个长乐门再也没有人能遮掩她的锋芒,往日的嫉妒,有些化作云泥之间的淡然、再不作比,有些却渐渐滋长、越演越烈,最终化为是深入骨髓、难以分割的嫉恨,附骨之疽,除非根除,否则,只会痛彻心扉。

有的仇恨,虽然刻骨,却也总能谨守底线,有的仇恨,却因一点小事出发,最终忘却了一切良知、道德,不计代价、不顾一切,除了将着仇恨发泄之外,再无一丝被放在心上。

“虞黛楚”归乡的时候,遭人算计,对方付出了太多代价,简直像是疯了一样,宁愿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一定要留下她。

“你不是资质很好,谁也比不上的吗?”昔日厌恶她的人,最终化为了要她命的人,“你以为,除了灵根这种老天施舍给你的东西,你还有什么?你还能拿什么来和我比?你凭什么和我比?你不过是一个凡人,让你修仙、给你仙缘就已经是对你天大的施舍了,你还想跟我比?”

“我倒要看看,你没了仙缘,究竟还能剩下什么?”

也许有的人眼里,自己的意义,在出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谁也不可以后来居上超过他,否则就是不守本分、不识抬举,那么,他便要费尽一切心思去打压、伤害,毁掉对方,毁掉一切。

虞黛楚猛地握紧了拳。

她看见,“虞黛楚”受尽算计,一步步走上死路,伤势越来越重、处境越来越难,本来只是想回乡探望一下养父母与故人,最终却成了送命的归途。

若只是如此,她虽然忍不住要蹙一蹙眉头,却总归能够淡然处之——站在这个梦境中的“虞黛楚”的角度来看,她确乎已经尽力了,对方势力庞大、靠山强势,而她既实力低微、又无人依傍,步步维艰下,还能稳住心态,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知道拳头才是硬道理,这实在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而这样竭尽全力的“虞黛楚”,遇上一个蛮不讲理,又背景雄厚的疯子,在对方的重重算计、不计成本和代价的针对下,一步步走上绝路,即使让人看着有点不爽,却也让人觉得她尽力了,起码无愧于己。

虞黛楚不是那种见不得自己失利、见不得自己深处困境的人,她本心里,觉得自己今日能占据得意之势,逼迫旁人对自己低头甚至丧命,那么翌日时局调转,变成她左支右绌、举步维艰,甚至于一步步走上死路,也没什么不好理解、不能接受的。

只要她挣扎了、尽其所能地反抗,没有辜负自己哪怕一丝一毫,那虞黛楚便觉得值得欣慰了——尽人事,听天命,唯此而已。

但虞黛楚接受不了的,是梦境中,“虞黛楚”陷入死局时,是对手在故乡、在养父母家布下了天罗地网——在一个凡人聚居的地方!

即使现实中,虞黛楚三四岁便跟着林漱怀来了太玄宗,离开养父母已有积年,而因为太玄宗有个不太成文、但真实存在的规矩——元婴亲传弟子中,未筑基弟子,筑基前不得回乡,以至于她一直没能和养父母有多亲近,但,那里毕竟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初的纽带,是虞黛楚温柔而平和的旧梦。

虞黛楚这些年虽然很少与养父母相见,但也不是真的就三十余年每个音讯了。所谓山本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林漱怀这个师尊,有时候当真是十分体贴、对徒弟很好的。他作为一条咸鱼,不会带着徒弟公然与不成文规矩作对——那会引起旁人的不悦和指点,林漱怀才不做这种引人注意的事情。

然而,林漱怀还是有一套咸鱼专用办法——每逢三五年,他便万里迢迢跑上一遭,把虞黛楚的养父母从家中接到太玄宗来,让虞黛楚与他们相见。

可以说,虞黛楚与养父母虽没有日日相见,感情却仍十分亲密。

别说是伤害她的养父母了,就算只是有人冒犯了他们,她都会眉头大蹙、心中格外不悦,让冒犯者知道什么叫做铁一样的拳头。

而在这梦境里,“虞黛楚”的这个心怀嫉妒的同门,竟然敢把杀阵布置在她养父母家里?竟敢直接拿她养父母作人质,甚至于当着她的面伤害他们?

这明明是她的梦境,却专门安排一个角色,来将她心灵中的某部分归宿与寄托捣毁、毁掉她心底最温暖而最甜美的梦?

虞黛楚怒气上涌,要不是因为这是梦境,她现在就会冲上去把那人剁成碎末。

她在梦境中,已是气得面露冷笑,梦中人,却已仿佛气不动了。

也许当真算得上命途多舛、时运不济,“虞黛楚”出长乐门、返乡探亲时,还是个父母双全、前途无量的天才修士,只是回了家一趟,忽然就变成了父母双亡、修为尽毁的可怜人。

她挣扎着逃回长乐门,靠着身份,勉强保住一条性命。

曾经缓缓轻抚她额发的师尊,也忽然又变回了长乐门掌教,抹去所有慈和、温柔,以一种最冷酷、最漠然的神色望着她,“既然你仙缘不够,咱们的缘份,也就到此为止了,往后的路,便两不往来,你自己去走吧。”

碍于曾经的师徒关系,从仇人手里保下她一次性命,就仿佛是这十几年朝夕相处,对她最大的施舍。

“虞黛楚”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想的不是苦涩、不是惆怅,甚至不是怨恨,反而是一股寂然的平淡:“活成这样,算计得这样精明,却最终没得到多少东西,也许也挺可悲的。”

长乐门靠不住、掌教师尊也靠不住,“虞黛楚”在资质、修为被毁的那一刻,便已有了这样的觉悟。也许是长乐门太失败、十几年也无法让她产生一点归属感,也或许是她本身就冷心冷肺,十几年也无法稍稍捂化,总之,她平静得自己都诧异。

也许换个心思细腻而柔软的人来,此时必定是愤怒、怨恨、悲伤交加吧?

“虞黛楚”带着点倦意想到,也许她是太过冷淡了,又或许是太疲惫,早有预感的事情,唯有接受。

没了修为,走下的每一步,便都仿佛要比以前更难上数倍。也不知道她那个心怀嫉恨的同门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没了修为、受了算计的人是“虞黛楚”,却仿佛比她要更加怨愤难消,即使将她从云端打落,也始终不满足,非得更进一步,要她的命,否则便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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