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主殿,萧沉鱼直接把虞黛楚扔给了秦月霄安排后面的事情。
“萧沉鱼把这差事交给你,想来对你还当真是有些认真利用的意思。”秦月霄也没有拒绝,带着虞黛楚在整个极乐天宫闲逛,漫不经心,评判着萧沉鱼的行为。
她的话实在是一点都不含蓄,虽然说的都是实话,但听起来总是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不过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像是一个神女头衔什么的,对于萧沉鱼来说,还真的什么也不算,今天能安在你头上,转眼就能觉得你没用,换个人来当——在此之前,我们极乐天宫其实是从来没有过神女的。”
“从来没有神女?然而,厄朱殿主曾同我说过,神女这个称呼,却是早就有的。”虞黛楚也隐约听厄朱提起过,但却没来得及刨根究底,现在和秦月霄算是熟了,便干脆问了出来,“这却是为什么?难不成早在数万年之前,那位钱祖师便已经料定了几万年之后,沧流界会突然出现我这么一个气运滔天的修士?”
她在这沧流界中的元婴真君之中,和秦月霄最是熟稔一些,倒也不是因为秦月霄对她最好,最有真心,而是因为秦月霄对她最有所需求。
其他人,无论是厄朱还是萧沉鱼,对于虞黛楚的态度,总好似在隔雾看花,似有若无的,总让人觉得隔着点什么。虽然虞黛楚现在可以确定厄朱需要的就是她的好感度,她也有了系统这么一个可以拿来指引和影响厄朱的行为的利器,然而对于厄朱这样的元婴真君来说,系统并非是人生的全部,只要他不愿意,他完全可以将支线任务放在一旁,不去理会。
虞黛楚尝试过系统发布任务的规则和极限,她有揣测,怀疑这系统能给她的权限,来源于的实力,倘若她的实力不断提升,对于整个系统的掌控也就越强。
也许未来有一天,她甚至可以发布不完成就直接取走任务者性命的任务——但那实在是太遥远了。况且,对于虞黛楚来说,这也是毫无必要,且不为她所取的。
系统在她手里,确实是薅羊毛的利器,然而归根结底,虞黛楚并不把系统所掌握的这些任务者当成自己的羊或是韭菜——虽然这么说很像是资本家的谎言,然而她确实有想过和任务者互利共赢,在集中整体力量的情况下,共同在系统之中获利。
倘若要她压榨这些任务者,无视这些任务者的性命和道途,她也当真是不愿意。况且,虞黛楚有预感,当任务者的实力也随之一步步提升之后,系统对他们的掌控,只会是一步步下降,也许到了那个时候,除非最重要的任务,任务者完全可以选择拒绝。
只要他们无欲无求——不能像是厄朱这样,馋这系统背后的天大机缘。
虞黛楚很清楚,严列也许是浑浑噩噩,有了系统就直接动手,然而对于厄朱来说,系统的来历本身,一定是比任务更重要太多的东西——更远胜于她的好感度。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虞黛楚不介意大家各有所图。
总而言之,一切的前提是,她真的能一步步掌握这个系统。
至少目前为止,对于虞黛楚而言,还是对她明显有必要需求的秦月霄更靠得住一点——虽然,也不是真的非常靠得住。
“我也不太清楚。”她提到这样的问题,秦月霄却微微蹙眉,沉吟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我只知道,这是宗门的典籍里明确说清楚的事情,钱祖师在建立极乐天宫的时候,便已经定下了这个规矩。”
她说到这里,忽然带点警惕似的,看虞黛楚的眼神,就好像害怕自家的大白菜要专门跨出菜园子,跑到隔壁的菜篮子里去一样,“总而言之,倘若你想去查,是一定能从宗门的典籍中看见的——我们极乐天宫的传承源远流长,不会拿这个来诓骗你。血海就不一样了。”
秦月霄说到最后,嗤笑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不屑一顾之色溢于言表,“你看那个权舟,临时编出来个什么圣女——他们血海就从来没有这么个东西,全是他自己一拍脑袋瞎编出来的,也不知道究竟是看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话本。”
虞黛楚也不是第一次见识秦月霄的喷人功力了,这可是位见了权舟,即使被后者打得左支右绌,也能昂然扬首,嘲笑人家是土包子的狠人。
“不过,倘若当时你当真被带回了血海。”秦月霄说到这里,语气忽地一顿,稍稍变了些,带着点微妙,“倘若当时厄朱这鬼东西没有出现,你确实有可能被权舟带走,我当时的实力,确实比不上权舟。”
这是秦月霄第一次在虞黛楚面前承认自己的实力和状态不佳。
“那么,等你被带回了无垠血海,一定会直接被送到淮山的面前——他确实是会让‘圣女’这个从未存在过的称呼就此成为传统的人。”秦月霄抿了抿唇,神色淡淡。
“哦?原来是这样。”虞黛楚口中虽然附和着,然而她瞥了瞥秦月霄,心里想的却是萧沉鱼所说的秦月霄与淮山的旧事。
“萧沉鱼和你说过七情六欲之种了?”虞黛楚的目光虽然没有透露出什么,但这打量本身就有些微妙,秦月霄冷冷地回望了她一眼,忽地问道。
虞黛楚轻轻挑眉。
秦月霄不需要她任何精准的回答,只是冷笑,“我就知道,萧沉鱼这个人,不踩谁一脚,总是心里不太高兴的。”
“殿主这样说萧宫主,我倒是有些糊涂了。”虞黛楚微微一笑,并没有附和秦月霄,反而为萧沉鱼说起话来,“萧宫主并没有对我说起殿主的坏话,只是稍稍提到了当年的旧事而已。”
“是,她当然不会和你说起我的坏话。”秦月霄唇角轻轻勾起,带着点无名的讽意,“她也确实没干什么,只是把当年的事情,在需要的时候到处说一遍就是了。”
这话虞黛楚不好接,唯有含笑。
“我也不叫你为难。”秦月霄看她这副模样,哪里不知道虞黛楚不想掺和两人的恩怨,“你要仰人鼻息,我也要指着萧大宫主网开一面,给我偏爱,确实不该指摘她一星半点。”
“我只是同你说淮山吧。”秦月霄收敛了讥讽之色,神色淡淡,“淮山这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根本没什么理智,也没什么底线可言。”
在沧流界说起理智和底线这样的话,简直像是一个笑话。
“不止是我,还有许多人,当时我们都怀疑,淮山其实是早就堕魔了。”秦月霄静静地说道。
这话仿佛惊雷。
“淮山真君,当真有这么疯?”虞黛楚微微挑眉,略感诧异。
即使对于沧流界的魔修来说,“堕魔”这两个字,也是极有分量的,或者说,比在道门修士的心里更有分量,因为他们是真真正正有可能面对这样的事情。
虽然本来修练的就是魔门道法,往人性本源欲望而行,然而凡事都有一个度,追求人性本质,也得有个极限,这个极限就是灵台一线清明,识海一点理智。
倘若被欲望所完全淹没,成为一个欲望的奴隶,追求欲望的机器,那便不再是魔修,而是真正的魔了。
对于魔修来说,堕魔的修士,是绝对的敌人。
故而,在沧流界,倘若有人被说成是堕魔的修士,无异于是这个世界上最严重、最大的指控。秦月霄这样直接地说,她和很多修士都曾怀疑淮山真君堕魔了,可见当时淮山真君是真的受到了非常大面积的质疑——绝对是要命的大危机。
作为一名血海的真君,这实在是有些严重。
“他这个人。”秦月霄垂下头,低声说道,“你别看我现在……因为多年不得寸进,为人有些偏执的样子,便以为我算是快要疯魔了的样子,其实那是你没见过淮山。”
她直白地说自己像是快要疯魔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顾及两人表面上的融洽,也没有在虞黛楚面前维持自己虚妄的、元婴真君的面子,倒像是有个要和虞黛楚坦诚相见的样子了。
“元君只是太久没有看见希望了。”虞黛楚轻轻笑了笑,却没有顺着秦月霄的话往下说,也没有沉默不语,反倒反过来安慰秦月霄,“只要我晋升元婴,唤醒本殿金龙,到时殿主便一定能沉疴尽愈,恢复当日的风采。到了那个时候,执念散去,自然也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是虞黛楚给秦月霄画下的饼,谁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真——虞黛楚现在才刚刚晋升金丹后期,金丹晋升元婴的关卡又恰恰是修道上的一大难,即使她是气运之子,也谁都不知道究竟还要多久才能遇见下一个机缘。
然而,秦月霄要的,也就只是一个饼而已,或者说,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现在能从虞黛楚手中得到的,也就只有一个饼。
怕的不是虞黛楚把饼画得太精美来迷惑她、让她为虞黛楚卖命,就怕虞黛楚就连饼都不愿意给她画。
“有你这么一句话,我也放心了。”秦月霄眼角微垂,好似无比娴静,偶然抬眸望向虞黛楚,还带着点恬然的感激,与往日的高冷雍容,似乎又别有一番风情。
“眼下,你就要去游明阁了,我只是叮嘱你一件事——”秦月霄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小心淮山,也要小心他那个弟子。”
“我知道你和他是旧识,当初在云山灵府的时候,甚至能一起夺下洞府,不过,你信我的话总没错——淮山这个人,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不要沾。”
***
倘若要说这沧流界哪里最热闹,也许十个魔修里,能说出十个答案,有人说起极乐天宫,有人说起无垠血海,每个人心里自然有一个答案,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倘若要说这个沧流界中,究竟哪里是最繁华的地方,那么答案却十分整齐,基本没有第二个答案——游明阁。
其实在沧流界的五大宗门、两大圣地之中,真正能让人心生向往的,显然还是要数极乐天宫——只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和血海、极意阁、蛊神宗这些冷酷妖艳贱货不一样,虽然也要你的命吧,好歹先让你快乐一番。
然而,虽然有这样的优势,但论起繁华来,极乐天宫还是不能成为第一名,这便不得不提及游明阁的奇异之处了。
这是一处,六十年才开一度的地方,却也是,永远繁华的地方。
“师兄,这里当真是很繁华啊。”有无知女修语调夸张,“果然是五大宗门共同打造的销金窟,非同凡响。”
“捧好我的玉匣。”被女修唤作师兄的人,却神色冷冷的,明明自家师妹一副激动的样子,他却一脸“我根本不认识她”的冷淡。
“我自然是知道的。”那师妹缓缓将头垂了下来,好似无比乖顺的模样,“我只是,在这繁华景象里,失了分寸而已。”
她手捧着一方巴掌大的玉匣,一看便知道护得好好的,并无这师兄冷声提醒所指的那种分神,斥责她,未免有些太过严苛了。
师妹泫然欲泣,模样楚楚动人,即使是路人看见了,哪怕在这沧流界之中,也难免生出些怜惜之心来,觉得这冷脸的师兄,实在是有点太不解风情了些。
“那你就安静一点看。”那师兄神色依旧冷冷的好似全然不为所动,然而他很快便将目光收回,好似纵容这师妹偷偷打量了一般。
师妹温顺地应下,微微垂下头,好似只是静悄悄地欣赏这繁华景象,然而她的目光却在这一方天地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逡巡数回,将整个游明阁外的景象、人物,全数览入眼底、记在心底。
——没有她想要找的人。
师妹缓缓收回目光。
“待会,你先进去。”师妹不再到处打量了,师兄却缓缓开口了,他好似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说话一样,一开口,就好似最冷硬的吩咐,倘若谁不应和,便是最大的过错,“你去和宋长老他们一起,在包厢里坐好,不要再出来了。”
“为什么?”他这一开口,即使是最清楚他有什么臭脾气的师妹,也忍不住惊了一下,“你还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进去?倘若是这样,为什么未免还要和宋长老他们半路分开?”
来的时候,其实大家都是一起来的,只不过半路上,师兄说自己有些私事,让宋长老带着人先走,而他则带着师妹一起悠哉游哉,也不见当真处理什么私事,只是和几个人打过招呼,慢悠悠地来了游明阁。
现在却又要师妹自己进去找宋长老?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师妹问得急,师兄却一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你只管听我吩咐就是了。”
他说到这里,偏过头,冷冷地望着师妹,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中的玉匣上,忽地伸出手,将那玉匣夺了过来,“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他这话一出,简直像是拔掉了机器人的插头一样,把师妹的电直接给断了,后者僵了一下,微微垂眸,轻声说道,“师兄说的是,我这就进去。”
师兄凝视着她转身离去的纤细背影,目光冷冷的,终于是收了回来,不带半分温度。
“夏侯道友未免有些不解风情啊?”一旁有人笑道,“美人相望,殷殷切切,你就这副态度?”
师兄好似毫不意外似的,神色分毫未动,只是淡淡道,“倘若一个人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只有死路一条,和她究竟长什么样,并没有关系。”
“这话未免也太无情了。”那声音缓缓凑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言语中笑意俨然,“那可是你的侍蛊玉使,在你们蛊神宗,不正是和你关系最亲近的人吗?她关心你,想来也是应当应分的,怎么就成了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了?”
“我本就无需什么侍蛊玉使。”师兄缓缓偏过头,对上身侧人的目光,他冷冷淡淡的,身边的人却笑意盈盈。
然而这笑意盈盈之下,却是一片了然的洞明,他面前这个清霜似露的秀美女子,轻轻勾了勾唇,“原来你还看不上你们蛊神宗为你千挑万选出来的侍蛊玉使,想要自己一人分饰两角,一个人单干——夏侯曜,你还真够警惕的。”
蛊神宗真传弟子,一向有着身边养一位侍蛊玉使的传统,由这位侍蛊玉使以自身元气和生机来养这位真传弟子的本命蛊虫,而这位侍蛊玉使,一定不能是修习了魔门道法的修士,因为一只蛊虫,不可能同时接受两个人的煞气。
蛊虫想要长大,一方面,得通过不断的厮杀,成为真正的蛊王,而另一方面,也需要饲养者付出极大的代价。蛊神宗修士显然不会自己奉献元气和生机,只能由精挑细选出来的凡人担任这个重任了。